──那个大男孩不曾有这样的表情,他原本是如此冷酷,面对什么都不动声色,如今却像是害怕夜中风吹草动而哭红鼻子的男孩,他一个人蜷缩在小小的被窝中,白色被褥一捆捆的缠绕着诚的身子,犹如一个茧,而那茧正也如诚的心房,厚厚的缠绕着一切无法从中解脱,那茧瞬间破裂,而诚也从床上爬了起来,满额头豆大的汗水。
夜晚──最摧毁人心的东西,他如影子一般步步侵入一个人的内心,像是头猛兽疯狂的啃食着一个人的思绪。
诚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那浸满汗水的背部在月光照耀之下更显得起起伏伏。
每一眨眼、睁眼,出现在面前的全部都是──「真树……」那个前一刻还被握在自己掌心呵护的鸟儿怎就在下一刻展翅而飞了?
无法冷静、无法释怀,在那一夜,他失去了真树、失去了花梨,这两手一空,反而觉得自己也失去了许多意义,这夜比以前来得空来得可怕,诚将水杯放在台子上,痛苦的坐在地板上,两隻手矇住自己的双眼,将所有的痛苦往腹内吞去,喉间却还是忍不住发出了沙哑的悉窣声,却被走廊上那一阵蹣跚步伐扰乱,他忍住了泪水,昂首一看,才发现幽冥彷彿巡「视」着什么,一会儿才蹲下身子,平视着诚。
「这夜很漫长……」幽冥说道,手逕自拍上诚的头,那模样就像在安抚一个孩子,「但黎明总会到来。」
诚将脸埋进两手中,说:「师父,你说的对,我……我……到头来我什么都做不到,这一双手到底有多无力……我不敢想了。」
幽冥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坐在诚的身边便说:「诚,让我来讲个故事,可好?」
诚看着幽冥,却不语,只是乖乖的低下了头,却也默默的表示了──「好。」
「从前──有个男子,他和他深爱的老婆住在一个村庄中,那大概是这浮生最为快乐之事,从山上採完药回到家就能吃到自己老婆烧得菜饭,两人举案齐眉……却有一日,当他上山採药时,遇到了一个在山中拐伤脚而泣不成声的女人,他当下想着……这女人可真的是他见过最美的了,她说她叫做雪娥。」幽冥紧紧的闭上了眼,那朦胧弯月被这么一闭只剩下无穷无尽的一条黑线,犹如被乌云遮蔽的月亮,顿时黯然失色。
「她住在山上,男人就这么……背着她回家,仿若鬼迷心窍,爱上了那女人,忘记了时间、忘记他是谁,甚至忘记了他的老婆,在那雪屋中无岁月,无甲子,只觉得是那么一剎那间,直到那女人将他撵了出去,他才意识到……雪娥是个雪女,而她,最喜欢吸取男性的精魄,死去的那些人不是被丢到雪中活活被冻死,要不就是被肢解而丢到的枯井中。」
语落,幽冥看了诚一眼,搔了搔头便问:「你呢?怎就不怀疑我这几年脸上都没见着岁月痕跡?」
诚不解的摇了摇头,而幽冥傻傻一笑,又道:「也罢,曾有前人写道──幽冥路,忘川河,奈何桥前叹奈何。看落花飞散水月旁,人世几多沧桑!隻身徘徊,迷途上,回头望。清欢共,紫陌红尘相逢;望苍穹,掠眼繁华谁懂。若今昔一别,一别永年,苍山负雪,浮生尽歇……与你相遇在我的人生中,要比拟成路过却一点也不夸张。」说着说着,幽冥竟然冷笑了一下,「我可是待过忘川河下一千年的人呢?」
听闻这句话的诚有些惊讶,他转头看了幽冥无助的侧脸,却觉得什么也说不出口。
「这世界的人类追求什么?或有或无,一切恍恍惚惚,也不过浮光掠影,却有人水中捞月,可捞得什么了?」幽冥从胸口拿出一个红色的平安符,将它紧紧握在手心中,「我等了一千年就是为了回到人间再找到我的妻子,因为我后悔……不想就此忘掉她。」
诚别过头,看着自己和幽冥的影子印在地板上,只是傻傻问说:「但你的老婆应该已经不在世了吧……?」
「今世和轮回有何不同?待我寻得我妻子,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都好,我不会在背弃她。」幽冥说着说着,那沧桑的脸上刻上一抹铭心的笑容,犹如对待孩子般,搓揉着他的头发,说:「人总在失去后更懂得珍惜,对吧……诚?」
那一夜,无底无尽,宛如幽冥的眼底,令人捉摸不定,彷彿流沙将人吸入无法逆转的入口,这一夜又究竟吞噬了多少人的心底?然而那月亮依然高掛在那,毫无改变,看着所有痛苦的人……
待诚回到房间就寝时,幽冥独坐在走廊上,望着窗外的景色,口中淡道:「但是诚,你要有分辨是非的理智……有些事情我却不得不插手,也有些事情只能选择失去,而我也不能再隔岸观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