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他们的兄弟,那……
他到底还能成为什么呢?
没有用的存在……那乾脆……
消失吧,抹去吧,遗忘吧。
全都,杀了吧。
杀了有着愚蠢盲目的企盼的徐柳唯,杀了为自己兄弟强出头却什么也没得到的徐柳唯--杀了想成为他们兄弟的徐柳唯。
以后就这样如同行尸走肉般地活下去吧。
这样……是不是心就不会那么痛了呢?
玖朔抱着两位哭泣不止的弟弟,错愕地看着二弟倒在地上。
柳唯--
你怎么躺在地上?
我为什么没有像你那样挺身而出--
我明明……承诺过……要保护你的--
我到底做了什么?不,我什么都没做……
我就这样看着你崩坏……袖手旁观……
「大……大哥……二哥他……死了吗?」巳阎抖着身体问道:「他一直在流血……」
这个问句让玖朔猛然惊醒,想起现在最要紧的事。
他抖着手指拨打急救电话,对着医护人员报出家里的地址。
玖朔战战兢兢地碰触那隻沾满血液的手,确认柳唯还有心跳时松了口气。
「呜、呜啊……二哥……对不起……」武辰想过去柳唯身边,却被玖朔挡下。
「他……他伤到头部……不能随便动他……我来处理……」玖朔告诉自己必须冷静,用手边的东西帮柳唯做了简单的急救措施,但不住颤抖的手指根本连结都打不好。
「呜呜……二哥……我不要你死……二哥……」巳阎在武辰怀里哭喊着柳唯的名字,「你快点醒来……我以后都不会笑你了啦……」
在打电话到医护人员来之前只有短短的几分鐘,但三人却觉得这短暂的时间恍若隔世。
他们只能看着昏迷的柳唯,深深察觉到自己的无力与傲慢--以及冷漠。
柳唯昏迷了两天,这段时间有很多人在他们兄弟身边来来去去,有医生、警察、老师、社会局的人、热心的邻居……就是没有他们的父母。
三人几乎没走出病房,六隻眼睛总是盯着脸色苍白的柳唯,听着寂静的房间中回盪的仪器声音,即使只有一点细小动静都能惊动他们。他们不敢也无意离开,彷彿他们一旦走出病房,柳唯就再也醒不过来。
因此当柳唯张开眼时,涣散的双眼第一个看到的是三位兄弟的脸孔。
「我……为什么在这里……」柳唯的声音很小,乾渴的喉咙发出难听的嗓音,「我……」他望着露出欣喜表情的三张脸,眨眨眼,认出他们,却无法看见他们脸上的喜悦。
三人的表情在对上柳唯的视线时凝固了,因为柳唯的眼中尽是对他们的恐惧。
那是对外人的恐惧。
就像在夜晚转过身赫然看见尾随自己的黑影那样,对陌生人的排斥与惧怕。
他们已经不是他的家人了,而是外人。
柳唯颤抖着身子,缩在床边,双臂紧紧抱着自己,「对、对不起……我又造成麻烦了……对不起……我很抱歉……」
在以前,无论父母或是他们对柳唯做出任何伤害的举动,他都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他们,总是带着谅解与一丝的疑惑。
现在那个眼神已经被满溢的恐慌悚惧佔领,丝毫没有把他们当作认识的人看待。
在那一瞬间,他们感觉到总是懦弱、战战兢兢、温柔沉默的柳唯死了--他身体的某个部分死了,被绝望的他给亲手扼杀了。
玖朔是率先意识到通柳唯到底杀了什么的人--
柳唯把身为『徐家四兄弟一份子』的自我给杀了。
这个事实令他心如刀割,剧痛无情地蚀咬他的全身。
为什么?
他想起三人因看到满头是血的柳唯而退后的事,还有他含糊说出的那句话。
『因为是兄弟啊。』
但他们最后还是拒绝他了。
三弟否定他的脸、小弟否定他的才能。
而玖朔,曾经有那么一时疼爱过他的大哥,到现在柳唯心底还是对他抱着些许的期望,期望他哪一天能再度把他视为兄弟。
但玖朔把他推开了,因为害怕潜藏于自身、那社会道德不被允许的情感发酵。
还否定了他的一切--
『你是多馀的。』
最后他们三个一起否定了他的话、让他站出来保护他们的信念--『因为是兄弟啊。』
这个简单的意念,令柳唯毅然站在他们面前,挡下父亲的身影如此坚定不移。却被他们一个再可笑不过的动作给摧毁殆尽。
因为是兄弟,柳唯才愿意忍受这些事、为他们挺身而出、在最后还带着毫无恨意的笑容--在杀了自己之前。
所以身为他们的兄弟--『徐柳唯』这个存在被柳唯自己亲手抹杀了,而他们是帮兇,帮着他把抵在胸口的刀尖刺入柳唯的心里。
在病房里反覆响起的道歉声,在兄弟三人身上形成无形的枷锁,每一声都在指责他们过去对这位兄弟的残忍。
他们从未想过原来柳唯的歉意是如此沉重,重到他们喘不过气、重得让他们内心彷彿有什么东西崩毁了。
之后柳唯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而他们三人也十分有默契地闭口不谈,所幸柳唯已经养成『什么也别问』的习惯--就算他毫无理由地躺在医院,他也不会多问半句。
柳唯变得更加自卑怯懦,那天他站出来的举动宛若耗尽了他一辈子的勇气。
玖朔坐在离柳唯病床有段距离的地方,旁边是武辰与巳阎在家属用的小床上呼呼大睡。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因为柳唯会睡不着。
看着熟睡的两位弟弟,玖朔露出心疼的表情。还是国中与小学生的他们,最近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一个极致,会这样疲累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们三人没多久便在老师、亲戚的劝告下回到了正常生活,但是下了课还是会回到医院陪伴柳唯。
在三人鍥而不捨地努力下,现在柳唯已经不会看到他们便像无助的雏鸟一样发抖,却也没有到能坦然自在地与他们交流的地步。
玖朔悄悄起身,走到床边,盯着病床上闭着眼、发出沉稳呼吸的柳唯。
他慢慢伸出手指,在即将碰到柳唯的脸庞时停下,保持着一小段距离,想像自己的手正在柳唯唇上、鼻樑、眉目间游走的模样。
「柳唯……」
在看着柳唯失去意识时,玖朔感觉到自己心中有什么枷锁被打开了。
因为他拘束在世俗道德的禁錮中,所以伤了他最重要的人。
他居然忘记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与该达成的承诺。
「我怎么会忘了呢……」他拨弄柳唯额上的头发,动作非常轻柔,深怕惊醒熟睡的二弟。
为什么要等事情演变到这种地步,才会惊觉这件事?
跟你比起来,什么道德、自尊、伦理……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啊。
如果这些东西会伤害你,那我就把它们全丢了吧。
我也会让其他兄弟拋弃这些,因为会伤害你,他们也不需要。
所以……请你再一次接受我们吧。
以不是『兄弟』的身份--
※※
在医院待了半个月,柳唯终于出院了,在这段时间父母的下落依然不明,兄弟四人也丝毫没有寻找或担心的念头。
在他们心中『父母』已经不存在了。
柳唯恍惚地打量在过去十四年住着的家,茫然的表情彷彿他从未来过这里。
「柳唯,」玖朔的轻喊让柳唯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你要不要先回房休息?」
「嗯……嗯。」柳唯慢慢挪动脚步远离三人,还不时张望四周,如履薄冰的模样就像是担心随时会有什么东西衝出来攻击他。
「二哥……你还好吗?」看到他这样,武辰不禁担心地问。
「我、我很好。」
「要不要先喝杯水?」巳阎也问。
柳唯费尽心神,好不容易找到自己房间的路,「不……不用,对不起,我先回房间……」他仓皇地逃进去,用门板隔开他们三人。
「二哥……」武辰心痛地看着锁上的门,「居然变成这样……我……」
巳阎红着眼眶垂下头,豆大的泪珠从脸上落下,「我、我……都是我……」
「不是『我』,」玖朔安慰似地抱着三弟与小弟,轻声说道:「是『我们』,那是我们害的,是我们成为父母的帮兇,把他害成这样。」
闻言,两位弟弟都露出惊惧之色,旋即变成罪恶感。
「绝对不能忘记我们对柳唯做了什么,而他又怎么帮助我们的。」
对,你们要感到愧疚,感到罪恶,这份歉疚要深深烙印在你们的骨头、细胞、身体的每一寸。
然后把这心情转变成爱吧,用尽全身、发自灵魂深处那样痴迷、疯狂的爱
「身为兄弟,我们已经没有资格再爱他了。」玖朔无情地宣告。
「什、什么……」武辰不相信地摇摇头,「为什么?」
「你们也感觉到了吧?身为我们的兄弟--那个名为『徐柳唯』的人,已经被我们杀了。」
我是主谋,而你们两个是帮兇,所以别想逃开。
「所以二哥……不再是二哥了吗?」巳阎尚嫌稚嫩的心智不能理解玖朔的话,只能隐约察觉柳唯身上发生了很严重的改变,眼泪掉得更兇。
「不……他还是你们的二哥……但是已经不能再用兄弟的身分爱他了喔……」玖朔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丧心病狂,竟想把两位弟弟给拖下水。
但是那又如何?
「不能用兄弟的身份……」两位弟弟似懂非懂地看着玖朔。
「对,你们要用别的方式来爱他,这是你们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们不懂没关係,只要先在他们心里播下种子就好了--
亏欠感也好,罪恶感也罢,亲情也无妨,只要能绑着这两位弟弟,他就要利用。
我们杀了兄弟『徐柳唯』,所以……以后我们心里没有这位兄弟了。
有的只是一个名为『徐柳唯』的情人。
用尽生命的一切爱他吧,把罪恶感、独占欲、兄弟之情全都变成扭曲的爱吧。
※※
柳唯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常生活,他觉得自己内心好像少了一块很重要的东西,又想不出是什么,亦不妨碍生活,所以渐渐地也不在意这件事。
况且真要说改变,和他内心比起来更大的改变是兄弟的态度。
「二哥,早安。」比他早起的武辰端来一杯热豆浆放在他面前,脸上流露自然的笑容,「你早餐要吃什么?土司还是蛋饼?」
「我、我自己弄……就好。」
「没关係啦,反正我也还没吃。」武辰站在桌子的另一边,虽然口头上这么说,但他一副没得到柳唯的答案就不会离开似地。
「土、土司就好。」
「好,你等一下。」
武辰前脚刚踏入厨房,一双手就从柳唯身后抱上来,「二哥,早!」
柳唯现在已经完全习惯巳阎这个过度热情的举止了,但他还是无法即时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