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令人窒息

    那是一个百花盛开的季节。

    碧蓝的天，凉爽的风，放眼望去全是带着笑容的人们，穿着黄色运动服的孩子们正在操场上奔跑着，有老师挥舞着旗子替他们加油，有家长正扶着架设好的摄影机漾出灿烂的笑容，记录着孩子们认真活过的每一个瞬间。

    他记得这个场景，他记得那运动服。

    ……那是他在幼稚园时参加过的运动会。

    许亦辰茫然地望着那些笑容，当他回过身去的瞬间，记忆中无法被抹灭的两个人肩并肩站在一起，正对着自己露出宠爱的笑容。剎那间所有的喧闹声都回归于零，空气彷彿静止了般，四周的画面突然间就像是跑马灯一样的扭曲起来，快速地掠过他的身边。

    他试着伸手阻止，却没办法让那些快速抽转的画面停止下来，在这逐渐崩毁的世界里头，唯独那两个人影还清清楚楚地站在原地，对着他张开了双手，盛开的花瓣环绕在他们之间，美的就像一幅画。

    他下意识地朝着人影踏出了一步，却在下一秒鐘，所有的画面都被黑白给取代，让他恍惚地看着四周。

    没有花瓣，没有蓝天，那人影也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有无尽的黑暗，连自己的手都没办法看见，好像完完全全的被黑暗给吞噬了一样，什么都看不到。他胡乱地伸手往前一抓，本以为在这黑暗中什么东西都抓不到，但就在这个念头浮出的那一刻，掌心确确实实的传来了冰冷的触感，他握住了类似于钢铁的物品。

    他还没意识过来自己握住了什么，随即浮现出来的画面让他霎那间就理解了。

    ——监狱。

    一个冰冷且毫无生气的监狱，在黑暗中泛着淡淡光芒的银色铁栏两侧都没入了无尽的黑暗，看不到底。他正纳闷着铁栏的另一头不晓得是不是关着什么，就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瞇起眼来仔细查看着，才发现在另一头的，是个小孩。

    既瘦小，又毫无表情，看着自己的眼神好似什么感情都没有，许亦辰愣在原地，这个孩子的脸他太过熟悉。

    ……他看到的，是年幼时的自己啊。

    「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不应该在这里。」

    「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了。」

    那个孩子不停地重复着这几句话，他直视着自己，用着那毫无感情的眼眸，就好似呢喃一般复诵着。

    气温顿时骤降，一瞬间刺骨的寒冷袭上了他的身体，罕见地让他收回了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却发现他的双手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沾满了鲜血，身体痛得不可思议，眉宇间写满了痛苦的他抬起了眼眸，对着那孩子淡漠的神情，突然间明白了这个犹如人偶的自己说着这些话的涵义。

    被关在监狱里的不是眼前的这个孩子，也不是其他人。

    而是他自己……

    「回去，快点回去。」

    「你不能一个人待在这里——」

    这孩子说的没错，他不要一个人，他不是一个人，他已经不用一个人了。

    许亦辰抱着逐渐冰冷的身体，眼皮开始沉重了起来，四周围的黑暗多了密密麻麻的嗡嗡声，站在铁栏外的孩子不见了踪影，他慢慢地将身体卷缩了起来，任由那恼人的嗡嗡声佔据了所有感受，在他完完全全的闭上眼之前，杨齐的笑脸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杨齐……对啊，他还有杨齐……

    好想见他……

    「——辰？小亦辰？我的老天！你终于醒了！」

    隐隐约约能够听见刻意压低音量的女声，许亦辰缓慢地掀开眼帘，他茫然地望着天花板，这里是个稍嫌灰暗的空间，从一旁的窗户洒进了些许的月光，手背上的异物感大概是来自于那床头旁掛着一袋又一袋的药剂，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一旁正对着什么说着话，但他无心去听。

    毫无起伏的机械声传进了他的耳里，他才发现这个洁白过了头的空间，这个令人窒息压抑的气氛，是他一直以来下意识抗拒的地方……

    「小亦辰？没事吧？记得我是谁吗？」

    「……」

    许亦辰还有些恍神，突然间站在身旁的人影就凑近了一张脸蛋，俏丽的面容写着浓浓的担忧，许亦辰眨了眨那稍微有些沉重的眼皮，他不久前才跟她走在一起而已，怎么可能忘记眼前这个人。

    「莉，莉姿姊……」

    他的声音沙哑的难听，许亦辰想给她一个笑容好让她别露出这么担心的表情，无奈他的嘴角大概也被打破了皮，稍微牵扯就有股撕裂般的疼痛传来，让他想笑没笑成，反而疼的蹙起眉。

    「我，咳、咳……」

    「好了好了，先别说话。」莉姿慌张地按了按他的肩膀，「医生来了，等检查完了再说。」

    许亦辰乖巧地眨了眨眼，听话的让医生做了一连串的检查，他的身体实在是倦的不想动，医生对他说的话也是半句都没能听进去，儘管如此他还是用那沙哑的声音回答了不少问题，也多亏了这些一来一往的问话，让他的头脑慢慢地运转了起来。

    在他刚清醒的时候身体就已经沉重的很，更别说现在提起精神的状态了，好像全身的感官一瞬间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先不论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瘀青或是擦伤，腹部僵硬的感觉让他最为难受，咳嗽的时候更是痛得让他只能皱着眉紧紧咬唇。

    医生在检查过后又跟莉姿把状况说得更清楚些，确定许亦辰没事以后才离开了病房，由护士接手进行替换点滴的动作，许亦辰趁着这个机会试着握了握拳，确认自己身体都还能动弹，这才稍微舒了口气。快速且俐落更换完点滴的护士跟他叮嚀了些事情后也退出了病房，看到护士离开了以后，莉姿这才回到了病房里，身后还带着另一个人。

    瞧那稍微有些驼背的身影，许亦辰第一眼就认出来人。

    「臭小鬼，你这次会不会太夸张了？」

    朗叔的声音传了过来，为了让他们比较好说话，莉姿打开了病房里的电灯。

    朗叔的身上还掛着上班时才会披上的毛巾，看来应该是情急之下立刻赶过来的，连搁在脖子上的毛巾都忘了拿下来，见他那一直以来总是开朗且充满活力的脸添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担忧，拧起的眉，眼角的纹路，这副不适合他的表情让朗叔看起来苍老了许多，让许亦辰微微地歛下眼眸。

    「……是我太大意了。」

    「白痴！」

    听见许亦辰的话，朗叔像是无奈地吐了口大气，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知道骂得再多也于事无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都有听杨齐的母亲详细说起，现在最值得庆幸的是许亦辰清醒了，也没有生命危险。

    「你知不知道你肚子上被捅的那刀要是再深一点，或是角度再歪一点，你就有可能醒不来了？」

    「……」

    许亦辰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没吭声。

    他知道朗叔都是在担心自己，所以他才会什么都不说地听他叨念着自己，虽说现在的他是个病人，但是听朗叔这样叨念着，他的心情会好上很多。大概也是知道许亦辰自己对于伤口的事情心里有数，再加上这次会发生这件事情也是情有可原，朗叔抹了抹脸，捏住了自己的眉头。

    「……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朗叔有些无奈地看着许亦辰，说话的语调低下了几度，许亦辰对他来说就像是自己的孩子，现在见他浑身是伤的躺在病床上，简直难受到他都快看不下去。

    「不用担心店里，你就休息到身体康復，听到没？」他叹道，「下次别搞这齣了，老人家心脏禁不起刺激。」

    许亦辰点了点头，牵起了有些刺痛的嘴角，「知道了。」

    又是叹了口气，朗叔回过身去跟莉姿道了声谢，他们俩人整个晚上几乎都在等待许亦辰清醒，现在既然他已经醒来了，那么朗叔很自然地就要去替他准备住院的东西，说了声后便离开了病房，留下莉姿跟许亦辰两个人。

    「莉姿姊。」瞧莉姿的表情有些难过，许亦辰试着笑笑地开口，「你没事吧？他们没有找你麻烦吧？」

    「你好歹先担心自己吧。」莉姿扶额，坐到他身边皱着一张脸，「我都快自责死了你还问我有没有事！」

    「……你看我，还活着啊。」许亦辰轻叹了口气，「没事啦。」

    「唉……」

    见她一直叹气，许亦辰也不晓得该如何安抚她，乾脆换了个话题。

    老实说，这也是他很担心的一件事情。

    「莉姿姊，没有告诉杨齐这件事情吧？」

    「……」莉姿望着他，过了三秒后才摇摇头，「你昏迷前叫我不要那么做，所以我没说。」

    「嗯。」应了声，许亦辰把视线挪到了窗外的天空，正好能看窥见一抹圆月，「能瞒多久是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