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两个月以后,情况开始改变了。当时我就该警觉,赶快转换跑道才是,但之前把这个男人吃得死死的,甜头吃太多,脑袋不清楚,还以为他只是课业压力大,不久就会恢復正常。
冷落我两三个礼拜后,他提出分手。我在他的小套房里大声哭嚎了好几个小时,不见他心软,反而更让他觉得我像烫手山芋,想越快甩掉越好。
他说愿意让我找到房子后再搬出去,就不再谈了,把我独自留在小套房里。我吞不下这种屈辱,开始整理行李,但这才发现自己连个像样的行李箱都没有。
属于我的东西,我能塞就塞,他送的东西则全部留下。还好我从来就没钱买电脑什么的,大概收一收,两个旅行用的大袋子和几个小提袋就解决了。
我提着所有家当走上街头,心里很庆幸当时天气并不冷。虽然很有骨气似地跑出来了,但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本来想打电话给小美,但她住的是学校宿舍。
我在省道旁的饮料店前蹲了许久,才拿出手机,把通讯录拉到「郭阿呆」,看着这名字发呆。
无论如何不能让元彬看到我这样。一这么想,乾掉的眼泪差点又飆出来。
但是如果不打给元彬,我还能怎么办?
我把行李提到对街的便利商店骑楼下,等到了晚上八点,心情终于平復许多,才拨电话给元彬。
「嘿!妤凡!」元彬接起我的电话,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郭元彬……」我虚弱地说。
「这么晚了打给我干嘛?」
「我在省道那间seven……」
「干嘛?要吃宵夜吗?你真会挑时间,刚好我今天没打工。」
我差点就说不下去,差点要掛了电话,但是想到入夜后一个人在便利商店外站着的情景,我吓呆了,真的不想拿着家当在外过夜。
「你可以来接我吗?我还有一些行李……」
这时,元彬好像终于听出我的口气有异,他的语气也变了。「你怎么了,妤凡?」
接收到郭元彬释放出来的关心,我终于又有了一点嘴硬的力气。「没什么,被男人甩啦,常有的事。」
「我现在就去,你等我!」他就这样掛了电话。看着漆黑的省道,我觉得就算元彬最后没有来,我还是很高兴自己打了这通电话。
当然元彬来了,当然他一定会来,还带着陈伯昱,两人各骑一台机车。看着他们把我的家当都塞好掛好以后,我走向元彬的机车,戴上安全帽,跳上后座,手抓着元彬的衣服,头抵着他的背,痛苦地皱着眉。
本来要给我的房间,因为没人住,被当成仓库了,我们回到公寓时,张国栋正在打扫。虽然那种场合很尷尬,元彬还是把我介绍给国栋。我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胆小懦弱又怕事,第二眼就懒得看了。
帮我把行李放好后,郭元彬问我饿不饿,需不需要什么日用品,他边说我边把他往外推,他还没说完我房门就关上了。
我整整一个礼拜都窝在房间里和自己赌气,偶尔才在晚上偷跑出来吃泡麵。小美太久没看到我,用学校宿舍的公共电话打给我(她没有手机),问我到底人在哪里,她以为我去旅行了,但是副教授大人还是照常上课,所以她越想越不对劲。
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她,我说如果她想找我,可以打给郭元彬,我让她背下元彬的号码。
元彬一听说我愿意让人来看我,非常高兴,他早就觉得我与世隔绝太久,迟早会憋出病,隔天就把小美带到公寓里。我听到小美的声音,很快打开了门,有点意外地看到她手上提满食物。
「下礼拜的伙食费呢?」我问。小美根本没有本钱这样请客。
小美耸耸肩,「他们说你都没吃东西,现在一看也觉得你真的瘦好多。」
「我早就想再瘦三公斤了。」我拿起筷子,狼吞虎嚥起来,小美买了我最喜欢的海鲜炒麵和日式咖哩。
小美默默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又问:「小凡,你会回来上课吗?」
「为什么这么问?」
「会不会因为不想见到老师,所以就乾脆不念了?」
「就算不想念,也不会是因为他。」
「所以你就只是想闭关,这样而已噢?」
「嗯。」我只是谁都不想见(小美除外),这样而已。
「你的朋友一直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告诉他我不能说。」小美指的是郭元彬,八成是载小美来的路上问的。
我到底发生什么事,就算我不说,陈伯昱迟早也会知道,如果元彬一直好奇下去,伯昱就一定会帮他找出答案。我不想让陈伯昱告诉元彬,他肯定会加油添醋,我也不想自己说,如果元彬最后不管怎样都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寧愿他听的是小美的版本。
「下次他再问,你就说吧。」
小美摇摇头。
「小美,我想要他知道,所以你要帮我说,反正他也不是不知道我的作风,你用自己的话告诉他就对了。」
小美这才勉强答应。「但是我只给他剧情大纲,其他的是你的私事,别人不能乱猜。」
这次以后,郭元彬好像把小美当成我的精神科医师,我还窝在房间里的这段时间,每次小美一从我房间里出来,他就会兴致勃勃地问:「怎么样?有好一点吗?」
小美两三天来一次,每次都给我带我喜欢的外食,我会塞钱给她,我可不希望自己颓废了几个礼拜以后,饿死的反而是她。
郭元彬三不五时就来敲我的房门,想尽办法要我出去,一开始我不理他,后来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走开啦」,他大概认为这是很有精神的象徵,从此敲得更勤,我越是叫骂他就越振奋。
陈伯昱从来不敲门烦我,倒是给过我一张字条:「这个月房租1750。」
至于张国栋这傢伙,这是我最想不通的部份,他竟然帮我做早餐。
在房间彻底窝了几天后,我会趁没有人在家时跑到客厅看电视,偷吃厨房柜子里的零食,张国栋也许在打扫客厅时注意到一点蛛丝马跡,知道我会偷偷跑出房间,他开始固定帮厨房零食柜补货,开始做早餐。
我第一次在打开房门时看见地上的餐盘,像木头一样呆站了几分鐘,还探头确定是不是真的已经没人在家,然后才把餐盘端进房间。
餐盘上有两片烤吐司,一份日式煎蛋捲,两片牛番茄,一份马铃薯泥和一罐巧克力保久乳,摆得整整齐齐。食物全冷掉了,看来摆在我房门外有一段时间了。
是谁摆的,我思考着。郭元彬吗?我不知道他会做菜,就算他会,也不可能一声不吭摆在地上,八成会敲着门大声说:「谢妤凡小朋友吃早餐囉────」
更不可能是陈伯昱,除非他想毒死我。他后来说不定真的有点想毒杀我,但在那个特定的时间点,我和他的恩怨还没到那么深的地步。
只剩一个可能了,当然,一定是我的神仙教母放的………最好是。是那个胆小的宅虫放的。
他有什么居心?没见过几次面,没说过半句话,素昧平生地干嘛这样献殷勤,该不会因为我是屋子里唯一的女人就对我產生幻想吧?如果让我发现他真的这么想,我一定扁死他。话虽这么说,我还是把东西吃光了。
之后,我天天都在房门外发现早餐,除了蛋捲以外,其他东西都会换花样。听门外的动静,我猜国栋大概都在七八点左右来放早餐,所以我就找了一天故意在他正要放早餐时打开门,那傢伙果然被我吓到了,很快地满脸通红,张口结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拿过餐盘,说:「下次如果我还没醒,就放客厅桌上。」然后我关上房门,他连一个「好」字都说不出来,隔天早餐就跑到客厅桌上了。
伯昱后来告诉我,早餐的确是国栋的点子,但元彬也非常支持,听说我吃光第一次的早餐后,元彬直夸国栋好厉害,自以为发现了把我从自暴自弃的泥淖里拯救出来的好方法。
伯昱提醒元彬(要不然他真的看不出来),国栋可不是单纯做善事,他很明显对我有意思,郭元彬这呆子马上跑去求证,然后也不管国栋的闪躲否认,就此认定了国栋想追求我,他决定帮到底。在那之后,他就常常做一些有意无意撮合我和张果冻的事。
这猪头,还敢自称是我朋友,要帮我找对象也不挑货色。
好吧,到这里,讨厌的事大致上可以先告一段落了。总之后来我真的慢慢走出来了,慢慢会出现在客厅看电视,或在阳台上抽菸,过不久也开始回学校上课,边感觉同学们对我的指指点点在背后不断扎着我,边抄笔记,和小美一起跑计算机中心赶报告,考期中考之类的。不管怎样大学总要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