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猛地炸响,他手中的酒杯就像被这阵疾风吹散的冰花般碎裂,清凉的酒液泼洒出来,湿掉了整个袖口。白肆保持这个姿势丝毫未动,看着手中已经七零八落,只剩下一个光秃秃底座的玻璃杯,他伸出舌头舔去了溅到脸上的零星酒液,“真是暴殄天物。”
“我最近没什么耐性,少罗嗦这些乱七八糟的。”齐洛的语气慢了下来,却冷到极点,似乎因为开了火,那股憋到嗓子眼的气稍微放松了些,总算能够顺畅地呼吸了,“我姐姐怎么可能认识你这种人?她从小和我生活在夹层区,和住在中心区腹地的罪犯怎么可能扯上半点关系?”
“亲爱的长官,别紧张。”白肆一边舔干净残留在手上的酒精,一边小心地避开他的枪口,退到屋子中间的圆桌旁坐下,放松的姿势让他的威胁感淡化了些许,“放下枪好么?这玩意无益于我们的沟通。如果我是一个可以被武器胁迫的三流掮客,我掌握的信息也不会再有任何价值。”
“回答我的问题。”谨慎的监察官并没有退让,独自面对长期混迹于中心区的犯罪者,轻信必会导致致命的错误,“是不是放下枪,我自己会判断。”
“你对姐姐这个身份的印象太根深蒂固了,所以从来没有意识到她的其他角色,不是么?当还是小孩的你目送她出门辛苦工作的时候,肯定想不到她是中心区的常客吧?”男人的声音就像搁置了太长时间的磁带,低沉而含混,若不是那深青色的嘴唇在规律地开合,几乎会让人认为是人工的程序所合成的。“达鲁非参战以后国内物资奇缺,中心区有丘堡黑市的无数走私商撑着,但实行配给制的夹层区物价便高得离谱,难不成只靠一个少女帮人洗衣做家务的收入,能够维持你们的安身之所,还有正常生活的所有开支?”
“什么意思?”齐洛直截了当地问,“你是说我姐姐和你有金钱上的往来?还是她的工作和你有关?”
“她在夹层区的好几个军事基地里打工,帮士兵洗衣服之类的,也在军工厂里做手工,重活也会做,但实际上,她最大的报酬来源是靠偷取军火和军事情报供给黑市的买家,我只是个中间人,后来,有人通过我和她保持了更牢固的联系,钱物往来,还有信息,她有了固定的雇主。”他说完清了清嗓子,再次拿起桌子上的那瓶酒,直接对嘴灌下了几大口,“……至于为什么要通过我,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百眼巨人脚下的三角腹地,是整个达鲁非之中唯一没有任何监视器存在的地区,这里是统治者的盲区,所以才会成为无数犯罪者隐匿的避风港,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里是达鲁非最安全的区域。”
“根本不懂你在说什么。”齐洛耐着性子却已然有一丝焦躁,原本一心求证姐姐遇袭的真相,对方的话却勾勒出了一团更大的迷雾,暗示着大量他闻所未闻的情节,他不得不停止去追思白肆的叙述,以便自己能保持头脑清醒,“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听你胡言乱语?”
因为察觉到了他的动摇,画家的眼中透出乐在其中的目光。这个外层区的青年身处这幽深的巢穴里,也许丝毫都没有发觉所有最糜烂浑浊的黑暗都已被他深深吸引,那洁净的身躯不断散发香味,刺激着黑暗生物的感官,不断撩拨着他们的忍耐力,这些骚动所涤荡起来的阵阵暗涌也弥漫到了白肆的每个毛孔里。从本能中升腾起来的对美的渴望,让白肆第一次这么快就有了拿起画笔的冲动,就像描摹新模特身上的每个关节的接合和肌肉的走向,需要用比亲生父母还要细致关注的心情,比情人还要痴心迷恋的状态,来寻找互相感知的通道,磨合彼此的意识。这种探究的新鲜感足够让他的耐心无穷无尽。
“掮客的信誉是很宝贵的,诚信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基础。我只会把时间花在有价值的事情上。我们并不是事实的创造者和改写者,只是忠实的传递者,这是我们在黑市立足的铁则,一旦违背就会自取灭亡。”他不动声色地望着齐洛,一字一句地解释。就算是最暴躁的野兽,在引诱美味猎物的前夕也会极尽谦虚。
“不能告诉你的东西,就算打爆我的头也是无可奉告,但只要是从我口中说出的信息,定是等同于我所知道的事实本身。”
齐洛沉默了片刻,慢慢放低了枪,却并不急着将武器收回腰间。他作为一个合格的监察官上任,自然具备优秀的辨识能力,不管是出于对嫌疑人背景的了解还是对自己能力的信心,拆穿对方的破绽并不困难。
不管是真是假,且听他能否自圆其说。抱着这样的想法,他继续追问,“既然你说有雇主和我姐姐有秘密往来,那他是谁?”
“不知道。”白肆回答得笃定,“对某些顾客保持一无所知,是掮客必不可少的专业精神。就算知道,我也不可能透露给你。”
“保持专业精神比活命还重要么?”
“别这样性急啊,了解事物的渠道并不只限于一处。这女人来我这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她不喜欢和我交流,不过亏了常年干这行的职业病,说没有留意到任何东西还真是假的。”
白肆说到这里,手里的酒瓶子就已经空了一半了。这个男人就像必须不断补充燃料的发动机般,只能靠高浓度的酒精才能维持聊天的兴致。在一阵喉咙所发出的咕咚声之后,他抹了抹嘴角边辛香的水珠,随即那仿佛被面具覆盖的苍白面孔上,终于出现了一抹血色。
“你知道‘士兵工程’么?”他兀地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