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交加(2 / 2)

禁城—达鲁非篇 杀欲 2669 字 6个月前

    俊流烧得脸颊绯红,却全身都在颤抖。彦凉将他抱起来,把他的上身紧紧贴在自己胸膛前,掰开嘴将药片塞进他喉咙里,然后利落地将俊流的下巴一仰,虎口顺着他喉咙往下压,就迫使他吞了下去。彦凉没有松手,而是就着这个姿势抱了他满怀,用掌心摩挲着他的后背,想用体温捂热他湿冷的皮肤。

    如果可以生堆火烤一烤就好了,他的这个想法一闪而过,随即便被打消了。火光实在太显眼,而他们需要黑暗的掩护。

    俊流的身体总也暖不起来,彦凉忍不住对卡索说:“他必须吃点东西。”

    卡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水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下滴,他深深皱着眉头,沉默地看着俊流,像是非常为难,却又无法拒绝的样子。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卡索就像被这种僵持的气氛打败了一样,最终一拍膝盖,抓起枪就站了起来,豁出去似的说,“好,我去找吃的。”

    他解下了身上的水壶,连同一小袋盐递给了彦凉,“你先兑点盐水给他喝,能凑合着保存体力。”

    “我只去一个小时,不管找没找到都会回来。如果超过了时间没有回来,你们就赶紧离开。”说完他又解下了手腕上的电子地图,放在了刚刚坐过的石头上,“这东西能帮你们找路。”

    彦凉点了点头,却是心不在焉的模样,眼睛没有从俊流身上移开。

    等卡索的脚步声走远之后,他打开那袋盐,用湿润的手指沾了些盐巴,蹭到了自己的舌头上,然后迅速掰开水壶的瓶盖,灌了一小口水进嘴巴。

    盐粒遇水便顷刻融化在了口腔里,他随即抱起俊流的脸,低头吻上了他的嘴唇,将温热的液体喂进他的嘴里。

    俊流的身体冰冷僵硬,而口鼻气息火热,嘴唇也烧得起了硬壳,有点刮舌头了。彦凉贪恋着他呼吸中这一丝活气,忍不住将对方的唇舌含在嘴里揉搓,润得那唇瓣又恢复柔软为止。

    连喂了几口之后,彦凉抬起头,发现俊流半睁着潮红的眼睛,正奄奄一息地望着他,平日里那双光润灵气的黑眸子是暗淡而涣散的,像蒙着一层雾气。

    彦凉凝视着他的眼睛,不肯错失他的目光。可他却有种错觉,好像俊流正在看着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某个地方。

    “哥……”俊流张了张嘴,气若游丝地挤出嘶哑的声音,“我想回家。”

    “我刚才梦到爸妈了,他们说要接我回去……结果我一高兴,就醒了。”

    “你不准跟他们走。”彦凉一本正经地呵斥到,“我不答应。”

    俊流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幼稚,不觉笑了笑,笑得眉目间不见一丝苦楚,反而全是释然。这是痛苦到了一定程度,精神便进入了游离状态,僵硬的肌肉也因此放松下来,甚至有点飘飘然了。

    俊流侧头看了看,发现兄长的怀抱之外,只有无边的黑暗。冰冷狂暴的风雨肆意地侵略着这个供他容身的方寸之地,不留分毫恻隐,而他在这片飘摇的长夜中弥留,即将像个穷途末路的逃犯那样,潦草不堪地葬身在这陌生的荒郊野岭,没有希望,也没有救赎。

    在如此残酷的死亡面前,什么难分难解的恩怨情仇,都不值一提了。

    他悄然收回了视线,打起精神问到,“哥,你一个人应该能逃出去吧?”

    彦凉一言不发地皱了皱眉头。

    “答应我,不要让我死在这里。”俊流喃喃地祈求着,眼睛里噙着一点微光,“我想回贺泽……我想去见爸妈,我实在太想了,请你无论如何,都要把我带回去!”

    “你很重,我背不动了。”彦凉就像哄他似的,拨开他额头湿漉漉的发丝说,“你得自己走。”

    “只带骨灰回去就好,很轻的啊……”俊流的表情半真半假。

    “说什么疯话?”彦凉的声音立刻凛了起来。

    俊流闭了嘴,脸上的笑意还没退。以前他搞不懂为什么彦凉总是生他的气,他就像是个活生生的导火索一样,一见面就要被点燃,他气了他一整个青春年少,坏脾气就再也改不过来了。

    他们既然水火不容,命中注定就是分道扬镳的,可没想过这条道都分出去了那么远,彦凉还能兜回来把他截住。结果,最后一刻能陪在自己身边的人,不是最亲的也不是最爱的,而是他。

    “你不想去见齐洛了吗?他还在边境外面等你呢,离这里可近了。”

    彦凉也不想提这个人,但是他没有选择。他听得出来,俊流的求生意志已经濒临崩溃,他不吵不闹,没有表现一丝愤怒和痛苦,这就是征兆,放弃挣扎,接受现实的征兆。

    “在就好。”俊流含糊地说,眼帘颤抖着往下盖,气息越来越沉重,他实在撑不住了,“在就好……”

    只要知道你在等我,我就没那么怕了。身体是实在不争气,困在了这个鬼地方,但也许很快,我就能自由了,肉体的灰烬回归祖国的土地,灵魂则会去往你的方向。

    彦凉眼睁睁地看着他闭上了眼睛,却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觉得轰然之间兵败如山倒,内心被铁蹄踏出了一片狼藉,无数影色声响已像千军万马喧嚣而过,铺天盖地的尘埃蒙得他窒息。他知道俊流要被这浩劫虏去,却只来得及惊鸿一瞥,手忙脚乱地扑腾了一阵,什么都抓不住。

    正是仓惶失措之时,他看到俊流微微张开了嘴,顿时一个激灵,猛地将人抱进怀里,嘴唇压上去紧紧堵住了对方的那口气息。他直觉这就是俊流的最后一口气了,他得把它好好含住才行。

    彦凉连动得不敢动,就像护着一丝星火,生怕动灭了他,就这么不知道含了多久,嘴里的那口热气始终没散。雨声渐渐稀疏了一些,身后的树林传来了响动,是卡索带着猎物回来了。

    他收集到了一些可食用的植物根茎,还打了两条蛇,捉了一堆青蛙,甚至还有昆虫,基本已经使尽解数,把沿途能吃的都搜罗干净了。

    卡索拿出匕首,几下把猎物开膛破肚清理一番,又用雨水冲干净了血,迅速地抹上了一层盐巴,递给了彦凉。

    生肉还带着腥气,但对饿到极点的人来说,已是求之不得的美味了。彦凉用牙齿撕扯下一缕肉,混合着富含淀粉的植物根茎一起细细嚼碎,然后照例嘴对嘴地喂给俊流,像是动物在给后代哺食一般。他不厌其烦地喂着,食物的味道激发了求生的本能,俊流也渐渐开始主动吞咽了。

    卡索看着他俩,自顾自地大嚼着,面无表情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在黑沉沉的夜幕中,三个人安静吃完了这顿潦草的野味,全程都没说一句话。而雨声也终于小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