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他毅然离开悬壶门回到魔界继续藏匿,顺道打探其他消息。没料到才刚查出一点那黑袍人如今可能的身分,之后便面临高野之战,再也无法亲自去了结禄庸。
囚神台上,他瞇着眼看眼前的白衣人,意识恍惚,心底很是不捨,睁大眼想看清一些,头上的血却汩汩流下,落在地面上开出一朵又一朵的红花。
冶艳至极,也苦寒至极。
嘴里也只有血腥味,身上的糖球早没了,也不知求求眼前人给不给买……
人生八苦,他就想吃颗糖,说服自己或许不那么痛。
颤抖着缓缓伸手,想揪住那人的衣襬却扑了空,他心中顿感悲哀──就是想让你给颗糖吃,这么嫌弃吗?
──刀刀凌迟,你就这么不心疼心疼我?
最后他还是自残了,在对方亲手挖开他的心,剐出他的元婴时,他自杀了。
然后仅存的一缕元神逃遁。
流芳水榭还是旧模样,他躲了一阵,想着虽然对方恨透了他,但是事关全修真界的安危,最后仍是冒险留下了一样事物,提醒他高野之战幕后另有其人,或许与顾家血案真相相关。
悬壶门之事也未有隐瞒,那一魂也坦白交代,只是做监视之用,日后任凭他处置。
他并非为自己开脱,只是他未能完成的事,希望看在过往的情分之上,能够帮他完成。
这是他唯一的遗愿。
灵力耗尽,苦苦逃匿十三年的疲倦一拥而上,让他的元神迅速虚弱下来,刚出水榭,眼前就黑了下来,然后他感觉自己被塞进一个小空间,再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意识消失前一刻,他许愿,希望下辈子可以有好多糖吃。
青沅秘境,北面。
荒凉之地,尸山血海。
时正落日将尽,将绵延百里的残落尸块映衬得更加恐怖,被狠狠拉长的影子歪七扭八挤在一起,远远看上去就像群魔乱舞。
天色凉薄,彷彿死人的脸色,被兇猛妖兽逼到此处的弟子们有上百人之多,法术不要钱似的猛扔,还是抵挡不住牠们暴虐残杀。逍遥岭五人以身抵挡在最前方,后方则是由精通阵法的弟子撑起防护阵,可他们已经连逃了十几个日夜,灵力几乎要耗尽,再也撑不久了。
青沅秘境十多日前就发生了异变,无论是何阶级的灵兽彷彿被甚么东西附了身,转眼就成了妖兽,再温驯都变得残酷,反过头来猎杀弟子们。妖兽们忽然实力大增,他们不敌,只能狼狈窜逃。后来发现牠们似乎在将眾人往北面赶,他们甚感不妙,可是已经无法使用信物传送离开秘境。
信物上的传送被截断了,现在他们被困在这里,根本与外面联系不上。
明玉甩着马尾,一身白衣血跡斑斑,手中的剑没一刻停下。因为只要一停,对面的妖兽就会源源不绝地猛攻,试图衝破他们的防线。
「嘖!这些烦人的鬼东西!」
逢魔时刻,那小山似的尸体大多都是妖兽的,还有一些来不及逃生葬送在兽口的弟子们。红的,黑的,青的,脏污交杂的血液喷洒了整片大地,看来五顏六色却令人胆战心惊。
妖兽的数量远超乎他们的想像,并且有一些看来根本不像是修真界的生灵,血盆大口面貌丑陋却体型硕大几乎一脚就可以踩死一个人。妖兽们的智慧也令人意料之外,似乎有个头领在指挥它们作战,哪边的防守虚弱就转移至那里加倍攻击,甚至会声东击西,以此叼走好几个弟子饱腹。
妖兽活吃人,这场面血腥得让不少人当场就吐了,差点没维持住防护法阵。
十多个日夜,每个人只能轮流休息一小片刻,时时刻刻都是用生命掏空金丹在抵抗,很多弟子早就疲惫不堪,甚至萌生放弃之意。
明镜的本命剑自一头熊妖的眼睛抽出,默念法诀招来滚雷,金白雷光交织成网,迅雷不及掩耳地迎面直扑又一波涌上的妖兽去。轰隆连响,电光刺目,逼着妖兽们哀号后退。炽烈的雷火如灵蛇吻上衝上眼前的庞然大物,一番猛然的轰炸将另一隻蛇妖炸得体无完肤,黝黑的皮肤绷出黑红色的裂纹!上一瞬间电光方过,雷击又紧追而上,自蛇妖的天灵盖直直劈下,当场劈碎牠的头骨脑浆溢喷出来,白色的黏稠液体溅上最前锋的明玉,惹来她一顿叫骂。
「小明!你长眼睛吗?!喷我一身太晦气了!」
明镜不言不语地收回剑,若有所思,调头又砍掉一个想偷袭他的黑色蟾蜍脑袋,紧紧皱眉。
「这是魔化的灵兽。」他对明玉说。
明玉手里忙着,还抽空对他翻个白眼,「我看见了,早该发现不是吗。」
「数量这么多,不寻常。」
明玉忙得不可开交,她可是左打一个右踢一脚,面前还有一隻毒蝎尾巴针尖对着她,那紫到发黑的毒汁不断地低落在地,将地面腐蚀出坑坑洞洞,一看就很不好惹。她可不想英年早逝在此,因此足尖一点,身形瞬间往后飞去,落在明镜的身后,伸出玉足,狠狠踹了他一脚──
「打怪啊!做啥沉思样?直接开打不就好了!」
明镜没有防备,却也十分配合地往前滑行几尺,召回本命剑横挡想偷袭的蝎尾,剑柄眨眼间绕过手腕一回,锐利剑气势不可挡地砍掉毒蝎那节尾巴!在牠大怒之际,明镜凌空而上,剑尖引雷朝下,又是一招直探天灵的雷击狠狠贯穿头部,膨大的脑袋连着双螯一起跌落在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明镜趁势追击,孤身如电闪,直捣妖兽群后方,那个显得安静的不可思议的三尾黑狐。
明玉并不担心他,因为对方修为可比她好上一倍不止,而且还是无情道,越级挑战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家常便饭。况且那隻狐妖看来就是负伤状态,那五条尾巴无精打采,明显动作迟钝,显然之前才被重伤过。如果猜的没错,牠本应该是九尾,不知为何被某人砍掉了四尾。
总之明镜不会输。
当务之急,反而是这些实力不强却一直上来送死的妖兽,她的手都要砍累了。
抽空回头望了一眼防护法阵内的弟子们,思绪飘远──
不知仙尊和沉师叔怎么样了?
青沅秘境外,水镜全数黑了,眾位仙宗长老和掌门终于坐不住,纷纷起身质问逆雪宗阻挡他们进入秘境的用意。
「叫你们掌门出来!躲躲藏藏,是不是心虚!」
逆雪宗长老不屑地笑:「小门小派还想见我们掌门?惦量惦量自己的身分再说话。」
「你!我们的弟子在里面不知生死,你还一直阻拦我们进去,不是心虚是什么!」
「这位道友,这场歷练可是逍遥岭举办的,我们只是配合,要说心虚应该是他们心虚,与本宗何干?你怎么不去质问他?」
逆雪宗长老把火引到明机长老身上,明机长老眉头一皱,脸色阴沉,反问:「你这是何意?怀疑本宗谋害眾位弟子?」
「不然呢?为何水镜全黑了,约定的时辰也已经过了,一个弟子也没有出来?这场歷练和水镜都是贵宗张罗,不问你问谁?」
「那我问问你,水镜有异状之时,为何你第一时间不是让人查看,而是阻拦?」明机长老说。
「就是啊,水镜黑了第一时间就察觉不对劲,贵宗何故阻拦?还将话说得好听!根本就是别有用心!」
逆雪宗长老态度嚣张跋扈,嗤了声:「我拦你了?难道我有挡在传送阵面前要你不去?何况秘境限制修为,你能进吗?喔,我倒忘了,你不行,但还有其他宗门的长老掌门可以……真是抱歉了,这绝非取笑你们的意思,你们若想要进,现在去啊!」
明机长老深深注视着他好一会儿,忽然知道之前察觉到的怪异是什么……
逆雪宗掌门苏良袁行事低调,又是勦魔有功,待人接物谦虚真诚,底下的长老们却有如此天壤之别的态度?况且先前苏愈一番话与长老不可一世的态度看来,着实相当诡异。
他们似乎并不关心自己门下的弟子。
之前仙尊让他们小心悬壶门之外,还有留意逆雪宗,加上肉魁儡在前往逆雪宗的路上失了踪……
──看来仙尊可能知道了什么。
「眾位息怒,我宗这儿有丹药可以暂时抑制修为,不若分发下去,给有心营救弟子的人一起进入秘境。」明机抬手,另一旁早等在一边的柳长歌就迎了上来,手里拿着一白瓷瓶。
他斜眼睨了逆雪宗的长老突变的脸色,眉头一扬,用着夸张嘲讽的语气道:「哟……您这是怎么了?脸色怎地这么难看?难道你不想吃这丹药进去救人?逆雪宗的弟子们等着长老您的解救呢!」
「谁、谁知你这丹药害不害人!」
逆雪宗长老神情闪躲,柳长歌早看出对方心里有鬼,因此在沉莫若进入秘境没多久后他就来等在这儿,以防小人暗中动手脚,没想到逆雪宗还真有问题。
「你这是怀疑我?」
柳长歌哼了一声,打开瓶子仰头便要吞了一颗时,逆雪宗长老突然发难,水镜周围冒出上百个身披黑袍的修士,个个脸上黑纹密布,双目呈黑,浑身都是魔气。他们一出现就砍了好几人的头颅,令人胆寒。
柳长歌连忙把药扔了,拉着明机长老退了老远,神情严肃以待。
「这老东西果然有病!」
明机恍然过来,今日一切均是逆雪宗的算计!
他喝道:「让开!」
逆雪宗长老怎会如他所愿?一群黑压压的堕魔弟子挡在传送阵前,杀气冲天!逆雪宗已经完全撕开偽装的嘴脸,逆雪宗长老顿时变得阴騭,缓缓地露出阴冷的笑,在眾目睽睽之下下拿出一根黑色短笛吹了起来,没一会儿,天色大变,阴沉死灰,一群又一群披着黑色连帽袍子的人不断自四面八方涌出,将以水镜为中央包围起来!
所有的修真者被围在里面,除了几位掌门和长老,其馀上千位修者修为不高,而秘境传送阵前又被把守,真正的进退两难。
「有肉魁儡!」
有修士率先发现,大惊失色地吼叫。毕竟肉魁儡连修者都可以传染,不得不心惊。
其他人被这一突变乱了手脚,匆忙地拿出自己的法器准备抵抗。
「逆雪宗包藏祸心!你们不得好死!」
逆雪宗长老双目一翻,一双漆黑没有眼白的眼睛显露出来,他桀桀怪笑,「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了!高兴吧!你们会成为我主最高贵的祭品!」
手中短笛被吹响,彷彿敲响了战鼓,肉魁儡们相继扑上,魔气盖天!
一场大战就此打响了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