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单上有50个人,问;要是有100个人,照问。
「我已经问了一半哦。」南门希对着脸色不太好的二弟换上柔声细语,手指在一张「已拨打名单」上划啊划,「雅雅他……大多数同学都借住过呢,这样数下去,应该很快可以找到。」
「他们不知道小雅现在住哪吗?」
「雅雅好像隐瞒了。」
南门望目扫这份名单,大哥的行事方式果然很清楚明白,除了写下南门雅在哪些人的家里住过,还询问了借住的日期与时段,整份名单写得虽乱,却十分完整。从离家出走的第一天,可以断断续续地看到南门雅每夜在什么人的家寄宿,其中最好的朋友张立强住了足足四次。
不过,所有人的口供都在11月初至12月初期间。的确,12月中是期末考,家长不可能让子女继续带朋友回家。
南门望涌起了一股无力感。虽然他们两兄弟一直认为南门雅住在同学家,现在才发觉这是不可能持久的。但除了同学,南门雅还会找其他人借宿吗?
他叹了一声,开始学大哥那样打电话。
这并不是困难的工作,但做下去并没有想像中来得轻松容易。在圣诞节里,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迟睡迟起,11时也不一定已经起床。即使醒了,对方也不知道南门雅往哪儿去,甚至连南门雅在哪段日子住过他家也忘了。
「……不记得吗?嗯,请问那是11月还是12月呢?啊……11月的什么时候,记得吗?是在『史上最难的数学小测』的之前之后?……嗯嗯,是11月18号左右吧?」
反观那边,南门希就像个催眠师,循循善诱地勾出电话对面的人的记忆,很顺利地完成一个人。南门望有点窘了,他根本没有大哥这么厉害的口才,但依然尽力地按着那堆数字键,重覆又重覆:「你好,请问……」
等到把全部人都问完已是11时半。南门望趁着南门希在解决最后几个人的时候去了弄早餐,一人一份烟肉三明治搭牛奶,连麵包的硬皮都没削,简单得很。
南门希咬几口已把早餐吞进肚了,他依照寄宿时间,画箭头把所有人串连在一块,然后指着「冯安远」三隻字说:「这是最后的,12月12日,听他说,雅雅之后应该是去了住酒店。」
「酒店?」
「嗯,有人资助他,免费提供酒店房间。」
「资助?」
资助离家出走的孩子酒店房间?南门望怎么想都觉得是不怀好意。南门希看穿了他的疑惑,微微一笑:「资助人是他的学长,叫崔逸向,是个超级有钱人……嗯,我猜,也许同样是离家出走的才会帮雅雅吧?应该没有恶意。」
南门望看着大哥写上「崔逸向」这名字,瞇了瞇眼。
并不是想质疑大哥的话。不过,但南门望认为,无论是不是有钱人,向一个年仅14岁的孩子提供免费酒店房间肯定是打着什么坏主意的。
南门希饮了杯水便打电话到学校戏剧团的导演家,把指导跳舞的学长崔逸向的手机号码拿到手,再俐落地按着键拨过去。
南门望焦急地看着沉默等待接线的南门希,直到过了足足半分鐘,南门希才说了个「喂」字。
南门望竖起耳朵,抿紧嘴唇,生怕自己会发出任何多馀的声音。
「你好,我是南门雅的大哥南门希,听说我弟弟受到你帮助,现在住在酒店,是吗?」
「……呃?」
长长的停顿间,南门希的表情终于曝露了一丝不知所措,但当他咬下唇,再次开口,依然是那成年人才有的沉稳味道:「麻烦可以给我酒店地址吗?」
只见南门希写出一列地址,掛电话后,他脱掉衣服,抓过掛在椅背的衬衫:「他说雅雅走了。」
南门望瞪大了眼,很想说些什么话,哪怕是「他去哪儿了」这种没有多少意义的问句;但南门希的心情显然不甚好,他也就沉默了。
把南门雅迫走,此时又帮不了什么忙,这时特别察觉到什么知识、成绩都是枉然。
自己毕竟是个无知且无能的人。
聪明点的做法,就是别说废话。
※※※※※※
目标是一间知名的五星级酒店。
南门家两兄弟儘管已经穿上了合适的衬衫长裤,儼然变成了上班族的模样,但对于这么黄金亮丽的地方还是不能适应。虽然他们并不是穷困得连高级酒店也未去过,可是,一想到自家弟弟曾经把这里当成家一样来住,感觉还是不太真实。
才刚靠近门口,里面的红衣男士已经为他们打开玻璃门,以殷勤的微笑向他们点头示礼。南门希很惯性地报以友善的笑容道谢,倒是旁边那俊美的弟弟却保持平常看待外人的淡泊,看了侍者一眼,根本毫不在意。
踏过阔大的红地毯子,可见靠窗而排的米色丽纹沙发和线条独特的木椅,半数都聚了人,个个穿衣上品,衣服完全找不到任何皱摺。毕竟是圣诞假期,从外地旅游乃至商务倾谈都更为频繁,人也就较多了;当然,对于过份宽敞的酒店而言,永远都不会出现所谓「热闹」的场面。
在电梯大堂处绕了一圈儿,他们终于来到三楼。在厅堂里,蓝色的绒毛地毯上站了个深棕发色的少年,他穿得极为随意,普通的宽松黑色便服,脚下还穿着塑胶拖鞋,跟普通年青人没两样。
少年一见到这两位哥哥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当即抓起旁边另一位穿着简便外套的眼镜男生,指着他的脑门说:「他才是酒店负责人!房间都是他安排的、退房也是他负责啦!」
眼镜男生立即狠狠白了他一眼。
南门望的思考剎那间飘回数十分鐘之前,大哥在电话里的态度有吓倒别人吗?
不过,这位看来精力旺盛的就是崔逸向吧,旁边那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眼镜男身穿西服,那张脸颇有未来酒店负责人的味道。
他们几个人来到一旁简单自我介绍,并拿出身份证明文件互相确认身份,该作的事全部不漏。
南门希坦然微笑,向他们礼貌地询问:「那么,请问我弟弟南门雅真的已经走了吗?」
「我们查过,南门雅先生在12月22日早上11时办妥退房手续,所有行李都已经带走,没有留下任何纸条。」那位年轻得过份的酒店负责人说,托着金丝眼镜的动作使他显得十分专业可靠。
「对,什么都没留下。」穿得很平民的崔逸向的说话倒是说服力不高。
南门希单手放进口袋,沉默片刻。既然负责人说得这么言之凿凿,应该没有作假;而且,也没有理由为一个身上没钱的未成年小孩作假。他望向升降机,问:「可以让我们看看我弟入住的房间吗?」
「没问题。」眼镜少年答得爽快,用对讲机跟酒店人员交谈,几分鐘后,房间钥匙便落到手上。
他没有怠慢半刻,示意后便带领眾人前往12楼,走到近走廊尽头处的房间,看过门牌号码后,便用钥匙将门转开。
米白色的房间没有亮灯,窗帘正开着,为这单人房透下柔和的白光,气氛和谐安寧。床上的被褥已经被更换成乾净的另一套,现正整齐地舖置着,实在看不出不久前有个不爱整洁的好动孩子住过。
南门望看着这空荡荡的房间,根本寻不着弟弟住过的气息。
南门希眉角轻垂,愁绪隐现,那声无奈的的叹息并没有强吞下去。他环望四週,确认没有残留任何痕跡,便朝着那太有钱的酒店资助人崔逸向问:「雅雅……我弟有说他到哪儿去吗?」
崔逸向一直叉着腰陪同他们看房间,直到眼镜朋友推了推他才反应过来,眨眨眼说:「呃?这个嘛,临走前我有问他是不是要回家,他……还给我回答是的……」
──真的打算回家?
南门望心中闪过强烈的忧虑。
如果么弟真的打算在圣诞节回家,现在却仍未回来,难道中途发生了意外?南门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样的话,寧可南门雅根本不打算回家,「要回家」只是让同学和学长安心的谎言。
南门望不知不觉间握紧了拳头,直到大哥轻拍他的肩膀才茫然醒来,跟在大哥身后走出酒店,回到这尘嚣繁杂的灰色街道上,并随着前面那人而停下来,没有前行。
「大哥……」
南门望还没说下去,南门希便猜到了二弟的想法。他仰望云多却也异常雪白的天空,抓紧领口,徐徐地向上方呼出一道气。
「回家吧。等到假期结束,到学校去看看。」
此时此刻,南门希已经没有胆量说出「雅雅一定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