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星河,只要宸煌动了念头就随时能到任何地方,知道许多事,慢慢的,他好像和这世间相融,却又置身事外,对眾多生灵而言他是自由的,但事实不然,这一切反而成为他的牢笼,他自身的存在就是一种咒缚。
这也是为何他时常会安静的待在一处不动,他根本不需要亲自到任何地方,这世间只要有他在也能自行运转,他对这世界是必要的,但并不重要。
此时他和凤初炎相对无语,他认识凤初炎很久了,多少也知道对方有何打算,凤初炎要让他娶兰家的女子,无论他答应与否,对凤初炎来说都是势在必行。他也懒得折腾,或许对方也乐意当个摆设般的伴侣呢?
凤初炎却时常捉摸不透这个徒弟的心思,但他知道替其安排亲事,宸煌难免会不高兴,因此好声好气的安抚说:「不管怎样,你都来到佶良城了,恰好兰家的孩子也在这里,有机会就和她多多亲近,说不定很合你的意。」
宸煌没应话,只是变出了黑纱要蒙住脑袋,凤初炎蹙眉跟他说:「这里只有我,不用担心误伤生灵,你不必蒙头盖脸的。」
宸煌这才提醒道:「上回师父趁我睡着要揭我眼罩,因而伤及识海,不得不到明澜谷休养不是?」
凤初炎苦笑:「是啊,身为你的师父,却连你的样子也不曾看清楚,实在讽刺……」
「没有意义,何必如此。」
凤初炎听出徒弟对他的执念感到不以为然,笑容更苦涩了。他走近宸煌,慢慢朝那块蒙眼的黑布伸手:「我已继承先祖的凤眼,神力大增,只匆匆一瞥也不会像当初那样。」
上古流传右眼能视未来,左眼可观过往,有些古神天生就有这样的能力,甚至能穿梭时空,而龙族与凤族就有这种力量,只是一代代传承下来,发挥得不及先祖。而且继承这些能力并不容易,得承受庞大风险和业报,因此凤初炎将其封印了七、八成,只有偶尔能见到片段的预兆,暂时无碍于修炼。
宸煌将凤初炎未触到自己的手轻轻拨开,语调平静无波的问:「师父还去明澜谷么?」
凤初炎放下手,话音微沉答道:「会去的,为师还要为你提亲。你不必喜欢兰家那孩子也无妨,就当作是摆了一盆花草在附近让自己好过些。」
「师父捨得那样对待自己教养数年的学生?」
凤初炎淡笑:「不过是学生而已,怎样也不及我看顾了数百年的徒儿。到时,为师也会为你主持结契仪式。」
「师父的右眼,见到了我将来与之结为伴侣?」
凤初炎想起曾见过的片段,宸煌的确和兰家的孩子一起出现在结契仪式上,他目光黯然回答:「是,我见到了。」
「师父不曾想改变将来?」
「想过,也试过。琐碎不要紧的事情倒无所谓,但重要的事情无法改变。」
宸煌难得有些好奇:「师父曾试过改变什么?」
这回轮到凤初炎陷入沉默,但并没有很久,他轻声笑叹说:「一件可大可小的私事。说了也许你会见笑,为师就不说了。」
凤初炎脸上并无笑意,他曾想过,不遇见宸煌,也不收为徒弟,那样他就不会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慢慢喜欢上这孩子,喜欢到把所会的一切都倾囊相授,为了徒弟跑遍所有他知道的仙府、秘境,搜罗无数天材地宝炼製成药和各类用品。而不论他到多遥远的地方,也总是心系这徒弟,记掛久了,那份情感也成了一种执念,只有他能令徒弟好转,不必因为背负莫大的咒力而煎熬,他不仅找出了能令徒弟缓解痛苦的福星,也算出了徒弟命中的剋星。
「师父。」
凤初炎望着宸煌,后者道:「我想独自歇着了。」
「那你歇下吧,为师就住菡萏雅筑,顺便去见一见那些孩子。」凤初炎袖里的手指握了又放,有些落寞的离开了。
***
矇矓光景中,兰虹月见到一名男子背对自己站在前方,其长发和衣饰彷彿泡在水中漂浮着,他认出是当初在暉羽轩撞见过的傢伙,只不过这回不是拿布罩住整个脑袋,仅以黑布蒙眼,当对方转身时,他伸长了手要摘下那男子蒙眼的布条,但什么都还来不及看清,眼前一切就被金红色火燄掩盖。
「不要!」兰虹月从睡梦中惊醒,稍早的梦境也迅速消散,不復记忆,他只觉得还没睡饱,想接着再睡,却又有些莫名心悸,脑子昏沉沉的还没彻底清醒。他看窗外已经天亮,刚出房间就碰上在厅里的五郎、六郎,两个弟弟和兰悦的年纪一样,只是差了几个月,也小他两、三岁,都生得白净可爱,成天跟着兰悦跑。
兰虹月问:「其他人呢?」
五郎回答:「好像都去茶馆了,我们也过去找悦哥哥。」
「走吧。」六郎拉着五郎跑掉了,也没有邀兰虹月同行的意思。
兰虹月也习惯了,他原就不太常和手足亲近,后来常跑去暉羽轩找凤先生,有时比凤先生更向是一个外来者。他在城中漫无目的散步,附近邻里绕了一圈后回驛馆和弟妹们会合,再顺着兰熙雯的要求去广场再演练一回。
兰熙雯依旧执剑起舞,兰虹月则在最后方击鼓,漆黑的小鼓以麻绳系牢搭在左肩上,右手配合曲谱击打,这次的乐舞有安定心神之效,也能造就幻术,使观赏者如临仙境。不过乐舞的效力越好,就越需要兰虹月掌握快慢,乍看是他配合兰熙雯,其实是由他主导一切,一旦失误或失衡,生成的法术咒力就会反噬。
兰熙雯虽然自幼受宠,可是唯独在练习家族的乐舞上会被父母严格训练,兰虹月也连带要陪着妹妹刻苦学习这些。
即使不提这些乐舞衍生的力量,单单是举鼓击打半个时辰也够累了,兰虹月还记得他小时候练完,隔天都会抬不起手,忍着眼泪逃到凤先生那里。凤先生会帮他敷药,可是等休息完隔天又会被送回家。
凤先生说:「你毕竟是兰家的孩子,不能逃避责任。」
兰虹月不曾反驳这说法,只是会在心中疑惑,为什么那些事情是他的责任?只因他生来是兰家的孩子?他一点也不想管那些事,但是为了能安稳度日,也只好照着他们的安排做事。他对那些所谓的责任,都是谨慎而且努力的,因为一旦做不好,父母就会严惩他。
「啊,父亲,母亲,怎么不去死呢?」兰虹月击着小鼓,面无表情盯住妹妹的舞,默默在心里想着,这种心声倒没有激起他多少情绪,就像是日常牢骚或偶发的感慨一样,他忽然感到厌烦了。
明明是大哥,却要看妹妹的脸色,正因为是大哥,许多事都要拿捏分寸,就要担负责任,兰虹月对这样的日子感到无趣、厌烦,却又不知何时是尽头。即使到了千里外的佶良城,他过的日子也没有改变。
「哈!」兰虹月击着鼓,配合着唱和、吆喝,神色漠然,不过兰熙雯和其他人都投入了表演中,台下的观眾也像置身仙境,流露欣喜神色、甚至表露痴态,仰望着兰熙雯的舞姿。
不知为何,兰虹月心里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这样不起眼、隐于后方的他,但是怎么可能呢?绝对是错觉吧,他生得很平凡,即使没有兰熙雯,也有可爱的兰茗,就连兰悦都生得比他特别,虽然有些胖却也可爱,五郎、六郎也比他活泼开朗,又有谁会多瞧他一眼?
恐怕也就凤先生一个会比较关怀他了吧?
他击鼓动作一定,唱声倏然收住,目光凝定直视前方,开始觉得有些渴了,此时和那些杂念相比,自己吃饱喝足睡够了应该更重要才是。
***
晨光中,叶梢上的清露映着一个小世界,宸煌念头一动让它消散,无心去关注任何事,不经意想起先前在水畔见到的那株兰草,他知道那棵小草正是兰家那个女娃的哥哥,再想到了师父那番话,不以为然轻笑出声。
不过都是一棵草罢了,他对自己的毛病都没輒,那些小草能有什么办法?
他百无聊赖的搜寻兰草们在做什么,发现他们正在舞台上认真表演乐舞。那些表演也是一种阵术,少女舞姿颯然,笙簫笛音皆悦耳不凡,可是隐隐渗入眾生内心的却是一阵阵鼓声和清亮的呼喝喊唱。
宸煌暗中关注击鼓少年的表演,不知不觉变成关注那少年。他在想,少年好像戴了一层面具,下了台虽然和其他弟妹有说有笑,也会和妹妹拌嘴,可是那些情绪不像是真的,或者说不全然是发自内心。
在谁也不会留意的时候,那少年会露出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眼神,好像这世界很无聊,一切都很没意思。他彷彿在看着另一个自己,不过他和那株草仍是不同的。
眾生之中也有许多这样的傢伙,虽然活着,但活得像行尸走肉,只不过那少年还不到这种地步,因为他看到少年吃喝时的样子很专注,满足时也会流露出愉悦的神情,而那一点点的快乐好像在无形中传到他这里,当他收回神识时发觉自己在微笑。
宸煌抬手轻抚唇瓣,心中满是疑惑,他也不懂这是何缘故。他又悄然观察其他的兰草们,那个叫兰熙雯的吃东西很慢,虽然举止优雅,但女娃的心思全然不在饮食上,而是偷偷看着附近另一个虫族孩子。
至于其他兰草,有个微胖的小少年吃得比之前那少年还认真,可以说是热衷饮食了,简单说是个贪吃鬼而已。
宸煌感到无聊,又看回原先那名击鼓少年,那少年就像捕捉到他的神识似的猛然转身,他当即心虚撤走,待在椅榻上慢慢垂首,狐疑低喃:「不可能察觉才是。」
***
刚走出食堂,兰虹月猛然转身,后方跟上来的桐梦被他吓一跳,一旁兰悦也差点抖掉手中馅饼,他瞇起眼左右扫视道:「我从刚才就觉得好像有谁在暗中看我。」
桐梦身为他的随从,一听就慌忙说:「真的么?可我没有感觉,是何时开始的?」
兰虹月继续往前走:「稍早我在台上击鼓时就隐隐有这种感觉,不过现在又没有了。或许是我多心了。」
兰悦插话说:「会不会是鬼怪?哥哥你不是换了房间,原本那间房说是闹鬼怪,现在鬼怪可能依附到你身上了。你快回去念几遍清净咒。」
兰虹月勾起嘴角,笑得有些坏,他一臂勾住兰悦的颈项说:「可我现在又没有那种感觉,有可能是依附到其他人身上去了。你有没有觉得身上变得沉重啊?」
兰悦吓住了,紧张点点头:「有!」
兰茗在后面听见他们说话,出声喊:「那是因为大哥哥的手搭在你肩上啦,傻瓜。大哥哥你别戏弄悦哥哥啊。」
兰虹月笑了起来,在路边买点心哄兰悦,接着问桐梦说:「怎么不见熙雯?」
「找我啊?」兰熙雯从巷子里走出来:「我去问了能换剑穗的地方,方才演练完发现剑穗和缀子快断了。」
兰茗轻讶一声,兰熙雯瞥她一眼问:「怎么了?」
「这好像不是吉兆。」兰茗垂下眼眸小声讲:「我听长辈提过,剑穗或缀子断了,表示有凶。姐姐你近日要留意。」
「呸呸呸,我才不信那种谣传。」兰熙雯不以为然,又看向了兰虹月和桐梦他们,勾起一抹俏皮的笑说:「没事的,我多的是靠山保护呢。」
兰虹月一触及妹妹的目光就果断卸责,拍了拍身旁桐梦的肩膀说:「有劳你操心费神了。」
桐梦错愕:「什么?我?」
兰虹月语气轻松的说:「你不是喜欢熙雯?」
桐梦惊呼:「你胡说什么啊、事关二姑娘的名声!」
「没有的事!」兰熙雯恼羞成怒,跺脚瞪着他们俩,用力哼了一口气跑走了。
桐梦困扰得大吐一口气,委屈睨了眼兰虹月:「都怪你忽然讲出那种话。」
「呵,好,怪我,怪我。」兰虹月笑得有点轻浮,又拍了拍桐梦的肩膀,这次被桐梦扭肩甩开,他看桐梦也跑走,又轻笑出声。
兰悦他们不明白他们怎么忽然就闹成这样,兰悦问:「哥哥你为什么要那样啊?」
「逗他们囉。」再说,这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的事实。
「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