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永韶和丁寒墨回济定山途中与一大队人马错身而过,那伙人全是修士,不过谁也没发现他们俩,皆以为是一阵大风而已,只有在队伍前头一名俊雅青年回头望了下,又带着疑惑目光继续前行。
曲永韶在丁寒墨背上说:「你好厉害啊,那些修士似乎修为不低,可谁都没察觉到我们。」
丁寒墨浅笑一声没讲什么,回去时江焕生正面无表情在工坊门口撒盐。江焕生为人和善亲切,这一带无论人兽禽鸟都喜欢他,受伤的兽类也常跑来求助他,山精野怪更是不会随便跑来这附近,无论是敬畏这个佛修或抱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心态,多半都互不侵扰,杂灵游魂更是不必讲,在接近江焕生的住所前就会先被其他精怪、鬼王给驱赶或收拾了。
也因此曲永韶他们没看过江焕生会在门口撒盐米,要知道能驱邪的盐米也不便宜,尤其是人间诸国关係充满矛盾、紧张的时期,这类物品有时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曲永韶走近工坊问:「江叔叔你在撒盐米?」
江焕生露出笑意说:「偶尔也想图个清净,虽然佛门不做这种事,不过这么做气场也好多了。」
曲永韶说:「是因为刚才那些修士么?我们回来时看到了。」
江焕生关心道:「你们俩没事吧?」
丁寒墨老样子话不多,目光落在曲永韶那儿,由后者开口:「没事,寒墨很厉害的,他带着我变成风在野地里飞驰,他们谁也没察觉我们俩经过。对啦,那些都是什么人啊?来这里做什么?」
江焕生无奈一笑,招手示意他们进屋再讲。一进工坊曲永韶就问:「大哥呢?」
「啊。」江焕生有点心虚:「他在我房里睡觉,因为那个……他太早起帮我煎药,又盯着我喝药,我看他实在太累就──」
曲永韶歪头:「你们不是在双修么?」
「噗咳。」一旁喝了口茶水的丁寒墨呛了下。
江焕生同样错愕,微张着嘴巴一时答不上来,不过脸皮显而易见的泛红,他也给自己倒水喝,喝完说:「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我其实和青阳在一起,但是怕你们一时接受不了,所以迟迟没有告诉你们,也还想不到该怎样开口才好。」
曲永韶挑眉笑说:「若两情相悦就在一起,这不是很好的事么?为何认为我们会接受不了?」
江焕生有些讶异的看着这少年,释然笑应:「你说的并没有错,只不过世间未必会这样想。世间有复杂的道德伦常,还有各式各样的规矩,这还不包括对不同背景出身的人会有的成见……」
「我们修炼不就是为了要超脱那些世俗规矩,走出自己的道么?」曲永韶和丁寒墨相视,带着理解的笑意对江焕生说:「身为修行者,又何必顾虑世俗那套,那都是别人的东西,未必是我们认同,也不见得适合我们。不过我也有事要跟江叔叔还有大哥讲。」
江焕生看曲永韶和丁寒墨十指交扣,还举起手让他看,当即了然:「你们这是……」
曲永韶点头,神情认真告诉江焕生说:「我和寒墨在一起了,我和寒墨都是真心互相喜欢彼此的。万一大哥不接受,叔叔你得替我们多讲几句好话。」
「哦?喔……咦?」江焕生睁大眼看他们,这几年来曲永韶一直让他很意外,不只是见识到曲永韶炼丹的才能,还有无意间用蕴有灵气的食材做出料理,令人在修炼上有所突破和领悟,以及今天的事也是,他失笑:「永韶啊,你真是个不得了的孩子。」
曲永韶笑了笑,纠正他说:「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叔叔你跟我大哥双修的事,我也看得懂啦。」
「啊哈哈哈。」江焕生乾笑,实在是难为情。他忍不住朝丁寒墨投以求助的目光,不过显然丁寒墨只关注曲永韶,没有要理睬他的意思。
好在曲永韶想起最初聊的话题:「对了,刚刚那些修士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江焕生摇头叹道:「他们是以凤鸣山庄徐家为首的,还好你不在,他们不知从何处打听这一带有位厉害的丹修,要求取丹药,大概是为了应付之后的修真大会。」
曲永韶边听边玩起了丁寒墨的手指,一面思忖道:「我记得那是类似什么武林大会的东西,各门派争抢一个位置当盟主。修真大会只要是修真者皆能参与,不限种族,也不管背景为何,所以就算是妖魔也能参加,赢了就能成为眾仙门之首,当上仙督。」
江焕生说:「不错。本来不关我们这些散修什么事,但他们认为邪道势力大增,所以担心到时候万一邪道上位会天下大乱。」
曲永韶不以为然冷哼一声:「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怎么大家抢着去做?而且各自的道途不同,何必互相管来管去?再说,熟是正道,熟是邪道,难道是多数的人说了就算?」
江焕生欣慰点头,认同他所言:「不错,各有各的修炼课业要走,那所谓的仙督之位在一些人眼里也不过是象徵权势、名利的东西罢了。不过,凡是有心就有欲望,修为再高也难以摆脱本性对世俗之欲的追求,差别在如何去追求而已。或许不符他们所认同的正道,就算是邪道吧?」
曲永韶低头细想江叔叔的话,看了眼丁寒墨,其实他也有俗世之欲,只不过和那些想争仙督之位的傢伙所求不同而已。他想通了这点,浅笑说:「江叔叔说的对,方才也是我傲慢了。但我还是觉得那什么仙督之位、修真大会与我们无关,况且丹修那么多,他们来了许多人,阵仗有些不一般啊?」
江焕生说:「他们那伙人一口咬定我这里有个厉害的丹修,丹药就是用我的炼丹炉炼的,还一度误会是坤儿,不过我告诉他们坤儿并非丹修,而是器修,而且他也已经远行,他们若不信大可以去找。
说到这个,你是不是在鐶襄城卖过别处不会有的丹药?有些修真者能凭丹药追溯一些线索,比如材料源于何处、丹药带了哪些特殊药炉的气息,许是这样才猜到是我这里的药炉。」
曲永韶闭眼回想:「我的确有将一些常见的药谱改为自己的配方,不过卖的时候还是用丹药原来旧名,可能是他们吃出了新的药效觉得很不错,所以才想再多买一些。鐶襄城这一带也就江叔叔这么一位颇有名气的器修,却不只有我一个丹修,城里也有其他的丹修,或许是猜到你身边的人用你的药炉炼丹。」
江焕生无奈:「看来是这样了。」
曲永韶安慰道:「没事,我最近不缺灵石买材料,就算炼好什么药也不拿出去卖。」
这时丁寒墨反握住曲永韶的手细细摩挲,又捏了捏曲永韶软软的掌心,此举惹来曲永韶的注意,他看曲永韶眼里有宠溺的笑意,也不自觉嘴角微扬。
曲永韶回神接着跟江焕生说:「反正他们找了也是白找,不理他们就好。」
江焕生竖起食指挥动,半空中浮出一张透着红光的邀帖,他说:「只怕没那么轻易敷衍,他们送了我一张邀帖,我得去城里见一见徐家的人,至少应付一趟。」他们都明白散修还是不要轻易得罪那种名门大派。
「我陪你去吧。」曲青阳不知何时来到工坊。
曲永韶回头看大哥走来坐在江焕生身旁,逕自倒了杯水喝,喝完对他和丁寒墨说:「你们两个在别人面前也适可而止吧。」
曲永韶紧张抽手道:「大哥,我、我有事想跟你说。」
「说。」曲青阳语气淡淡的,似乎是带了点起床气。
曲永韶低头装乖:「我,我喜欢寒墨,寒墨也喜欢我,所以我们在一起了。」
曲青阳撇嘴哼笑:「就这事啊?」
曲永韶訥訥道:「对,就这件事。大哥你怎么好像不是很意外?」
曲青阳脸上笑意深了些,神情和语气都比方才更温和:「不只是我,江叔叔、聂坤、你姐姐她们应该也都不会太意外。你们两个自小就形影不离,好像一分开就会活不似的。再说,我们也是从小看着你们长大,寒墨又不是外人,与其担心你在外面和谁相处出了问题,倒不如跟寒墨这样知根知柢的在一起。」
曲永韶问:「就算我跟寒墨都是男子也不要紧么?」
「那又如何?寒墨不是人你都无所谓了,我替你着急做什么?」曲青阳好笑道:「你喜欢的就是好的,大哥相信你。」
「大哥……」曲永韶心中感动,不只是他,丁寒墨也握牢他的手对曲青阳说:「我一定会好好待永韶,豁出我的全部。」
曲青阳闻言忍不住调侃:「你一个毛头小子,不要轻率的说什么豁出全部,你的全部能有什么?」
丁寒墨神情认真看着对面的曲青阳和江叔,再对上一旁曲永韶的目光说:「全部,就是全部啊。躯体、魂魄……所有我的一切。」还有生生世世,只是他怕吓着曲永韶,并没有讲出来。他是贪婪的,这和他是什么种族无关,他很清楚自己的本质,即使是在蛋里也只觉得无尽空虚,永远不会满足,但又不是来者不拒,什么他都想掠夺、拥有,他发现他只想要曲永韶,于是他出世了,时时刻刻都只想跟着对方。
曲青阳双手抱臂搓了搓,半开玩笑低语:「两个肉麻的小鬼。随你们高兴好啦,反正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曲永韶朝大哥露出灿烂笑容:「谢谢大哥。对啦,我们已经知道大哥和江叔叔在一起了,大哥不必烦恼要怎么跟我们开口讲这事了。」
曲青阳转头瞪江焕生,后者半举双手解释:「是他们自己发现的,不是我背着你告诉他们。」
「哼。」曲青阳起身说:「饿不饿?我去做饭了。」
其他三者听曲青阳要进厨房,吓得连忙制止。
曲青阳想到了什么,看向丁寒墨说:「你喊我一声大哥,我也把你当作弟弟。将来不管你和永韶处得怎样,你也还是我弟弟,一直都会是自己人,明白么?」
丁寒墨看着曲青阳,心中有些意外会听到这番话。
曲青阳知道丁寒墨对曲永韶以外的人都很冷淡,彷彿瞎了、聋了,所有五感六识全系在他小弟曲永韶身上,除非必要,否则不会有常人的应对,但他从不觉得丁寒墨无礼,丁寒墨肯对他们露出这么不寻常的一面,正是因为把他们当作能安心相处的自己人。他看着面无表情的丁寒墨失笑,又耐着性子问:「明白么?寒墨小弟。」
丁寒墨点头:「我明白,大哥永远是大哥。我跟永韶的大哥。」
「好。」曲青阳满意点头。
***
凤鸣山庄在鐶襄城有座别苑,是前朝旧王府的遗址,后来这座城几经风霜,一度被妖邪佔据,是如今的徐家家主徐廷曄率同道驱逐妖邪才将此地返还人间帝国,也因此被赐予鐶襄城不少土地,这旧王府遗址也是其中之一。
江焕生向别苑的门房递了帖子,与他同行者还有曲青阳、曲永韶,他们不带丁寒墨是担心节外生枝,毕竟这里也有不少修士进出,而且这些自詡正道者对精怪多半有敌意。曲青阳跟来是因为不放心江焕生独自赴约,而曲永韶除了担心他们,也是因为好奇。
门房让他们三个稍候,不久来了一位清秀的年轻修士说:「三位请随我来。」
曲永韶走在最后方,一脸悠间观察这座大宅院,进门后看到一大片广场,广场和主屋之间相隔一条小河,右前方有座小凉亭,两旁都有长廊,他们朝左方长廊走,被带到花厅等候。僕人很快送上茶水果子,那年轻修士说少主很快会过来,讲完就退出去厅外了。
曲永韶倒了些茶水嗅闻,但一口也没喝就搁下杯子聊道:「这宅子真大,不愧是旧王府的地,风水也好。」
曲青阳在厅里随意走动,附和小弟说:「是啊,看来他们徐家在人间產业也不少,大概也是对仙督之位势在必得吧。只是不晓得少主找到济定山那儿是徐家主的意思,还是少主自己的意思。」
江焕生默默饮茶水,不管家主还是少主来都好,反正他为了跑这趟还得赔上几个不错的阵盘、法器当伴手礼,若能就此撇清关係也是划算了。他看向曲永韶,压着嗓音问:「寒墨给你的项鍊果真有用么?」
曲永韶点头:「应该有用,我戴着它走在街上,谁也没多瞧我一眼,和以往都不同。不过江叔叔和大哥早就看习惯我的样子,这项鍊对你们才没有什么效果吧。毕竟是一件幻术道具,能发挥的条件也有限。」
「这倒是。」江焕生只担心曲家兄弟的皮相太好,招人覬覦而已,他看向曲青阳的侧顏,心想是不是也跟丁寒墨再求一条项鍊?不过曲青阳的性子肯定不屑这么做,所以他很快就打消了多馀的念头。
他们三人等了一柱香之久,曲青阳已经不耐烦了,来到外面走廊叫住一个僕人说:「你们少主若再不来,我们就先告辞了。我们这样的散修也是很忙碌的,不像大门派有许多同门相照应,得自己应付着过日子。」
那僕人被曲青阳冷傲的眼神盯着,红着脸不知所措:「啊、是,少主许是临时有事耽搁,我、我这就去问,三位贵客请再稍候。」
曲青阳回厅里就听曲永韶在笑,他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大哥你对别人真的好没耐心啊。」
曲青阳面无表情说:「哼,都说是别人了,我还要给什么耐心?」
曲永韶走到窗边欣赏外面景色,水上也有不少植物正在开花,他盯着水下鱼影间聊:「虽说是别苑,但也打理得毫不马虎,连锦鲤都养得好肥美啊。」
就在他们三人有一句没一句聊天时,长廊那儿来的不是徐家少主,而是徐夫人赵颖芳,她碰巧今日来到别苑,听说儿子邀了些客人,那些客人又同时上门,因此一时分身乏术,她就想着帮儿子应付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