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曲永韶叹为观止,刚要走去细察就被丁寒墨和徐絳昕同时横臂拦下。
丁寒墨:「当心。」
徐絳昕:「慢着。」
曲永韶当即了然:「不必紧张,我没那么傻,不会去触发剑意的。寒墨,剑灵还在么?」
丁寒墨指着骨骸那处有个蓝色微光从接近地面的低处飞窜过来,鏗,在他释出真气形成的护身罩前撞出清脆声响。那是一隻成人手指粗的蛇,通体深黑透出蓝光,双目艳红,吐着紫黑蛇信。丁寒墨看曲永韶紧盯剑灵就问:「喜欢么?捉来养?」
曲永韶失笑:「怎么这样问啊?」
丁寒墨说:「你觉得他可爱。」
徐絳昕眼看那二者逕自聊起来,又开始无视他,他插话道:「不过剑灵和剑的本体同生死,要带上其他碎片重铸才行。这剑灵出现了,眼下如何处置?」
曲永韶这才转头看向徐絳昕,客气询问:「仙督您有本命剑了,应该不稀罕这个濒死的小傢伙,我能不能收了他?」
徐絳昕心悦于他,岂会不允,他温柔笑应:「当然可以,只是怕他有危险。」
「不怕,寒墨帮我收了他吧。」
丁寒墨的真气罩反过来将那剑灵围住,透着蓝光的小蛇紧张得胡乱衝撞,透出蓝色光晕的蛇落到他手心上,他微啟唇开始说着其他两人都听不懂的话,发出凡人难以发出的声音。
曲永韶知道丁寒墨能和龙蛇族类交流,或是与许多奇兽沟通,不过他并没有要和徐仙督解释的意思。
剑灵听了丁寒墨的话就冷静下来,把自己盘好休息,丁寒墨问曲永韶说:「他太虚弱,已经听不懂人言,不过我能帮你转达,你想问他什么?」
曲永韶说:「就问那剑的碎片上红色的蕈是什么,有没有解毒的东西在附近?」
丁寒墨问那剑灵,剑灵竖起脑袋听完,吐了吐蛇信,旁人根本听不到剑灵有没有讲什么,但是丁寒墨专心聆听片刻后就回覆曲永韶说:「他说毒蕈是古剑主人刻意炼出来的,为了保护他和剑,等待有缘者能将他重铸、修復,有缘者铸成剑就自然毒解,会被毒死的人自然不是有缘者。所以此毒算是无解,不过若将元丹化尽,毒也能解开,否则此毒会蚀尽元灵,心神溃散,留着一条命当凡人也未必不好。」
曲永韶和徐絳昕听到这里都不禁用馀光扫视周围有没有那种毒蕈,生怕沾染上了,仙途也就此断绝。丁寒墨却不担心这个,还带着很淡的笑意和剑灵聊几句,解除真气罩之后,剑灵亲暱的绕在他指间蹭了蹭才溜进他袖子里,他跟曲永韶说:「剑灵如今像普通小蛇,没什么危害,有我看着,你不用担心。」
曲永韶看他袖子问:「你把他收在身上?」
丁寒墨变出一隻笔给他看,笔桿上有一道深蓝色蛇形纹缠绕,他说:「暂时让他住在我的画笔上了。」
徐絳昕惊诧道:「怎么可能,剑灵是离不开剑的本体,你怎么……」
丁寒墨难得看向徐絳昕,平淡解释道:「这不仅是笔,也是剑。虽然不是他原来那个,一会儿连同其他碎片也收起来就好,他不会有事。」
徐絳昕不敢置信,那枝笔怎么看怎么普通,这灰眼的傢伙居然随意把剑灵收到笔桿上了,他忍不住好奇问:「你究竟是何族?」
丁寒墨把笔收好,淡漠敷衍道:「你问过了,我也回答过了。」
曲永韶看得出丁寒墨没兴趣应付徐絳昕,也不希望徐絳昕过于探究这些,于是接着问:「徐仙督,既然调查过怪毒的事,也知道解毒办法仅此一个,你就谨慎考虑考虑吧。我跟寒墨把古剑碎片收了,你不介意吧?」
徐絳昕垂眼,有些落寞扯了下嘴角说:「无妨,其他碎片也帮不了家父,随你们收去吧。接下来就是找寻令尊令堂的下落了。得先离开这片沼泽,他们遇难的地方是一座大雪山,当初散修们围攻我和父亲,我们一路逃去那里才遇上你的父母亲。」
曲永韶拱手一拜:「那就有劳你一会儿带路了。」
他们离开石窟和沼泽就朝雪山的方向飞,曲永韶回望一眼,看到沼泽林的水慢慢淹上来,大概很快就不会看见浮岛了,他们来得是时候,走得也真是巧。
徐絳昕带他们到雪山的山脚下说:「从这里开始就无法施展灵力,多半法术也使不上了。我们得往上爬,入山以前我先施展涵光镜,请二位为我护法。」
曲永韶一口答应:「没问题。」
徐絳昕抬手一挥,涵光镜像一轮明月般出现在空中,但是旁人瞧不清光晕里有什么,只有它的主人能看见它映照出的内容。他凝神施术,须臾后就收起法宝说:「永韶,你不要太难过,他们……」
曲永韶一听这开头就默默倒抽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求助似的去捞丁寒墨的手,丁寒墨也很快握住他,他垂眼低声问:「他们都不在了么?」
徐絳昕看到他们交握的手,藏歛阴冷的眼神摇头回应:「不过,尸身完好,我们也许能带他们离开这里。」
曲永韶红了双眼,但并未落泪,他闭眼缓了一会儿才回道:「好。怎么说都该带他们回家,哥哥姐姐们能见他们最后一面也是好的。」
入雪山后勉强还能从储物法器取用物品,但灵力无法外放,这雪山上的寒气、霜雪全都带着灵气,比一般的风雪更危险,他们几个也只能将灵力留存体内当作防御。曲永韶生得清雅俊逸,但体魄上也不是毫无锻鍊,只是碰上这种处境也实在难熬,他们的眉睫、头发都凝出白霜,即使带了上好的法衣也无法全然阻隔这种寒气。
曲永韶心里还在为双亲的事哀伤,手脚僵冷也不怎么在意,若不是徐絳昕带路,他其实是走在最前的,此时由丁寒墨垫后。这秘境并无昼夜之分,他们走了近六个时辰,徐絳昕说:「虽然还有一小段路,可是再过不久可能有风暴,我们得赶紧找地方躲避。」
于是他们三个决定避难跟休息,寻了一处能避风的地势搭起帐篷躲着,帐篷内看起来比外观还宽敞,徐絳昕赶紧生火取暖,丁寒墨则替曲永韶摄走身上所有的寒气。
「等风暴过去再上路,先睡吧。」徐絳昕有些睏乏,火炉周围铺有毡毯,他说完就随意躺在附近假寐。
丁寒墨也让曲永韶躺下睡觉,自己则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半个时辰后徐絳昕悄然睁眼,隔着炉火看向不远处曲永韶睡着的侧顏,再闔眼暗自享受这份独属于他的静謐与幸福,倘若丁寒墨不在就好了,这一切会更美好。
风暴终于在三个时辰后平息,徐絳昕听曲永韶开心欢呼的声音猛地醒来,帐篷里无人,他竟会在外面并且有别人的情形下睡着?若只有曲永韶也就罢了,但他对那丁寒墨如此没防备么?他被自己松懈到这地步吓出一些冷汗,但眼下这不是最重要的。他走出帐篷,放眼望去开满浅蓝色重瓣小花,飘着淡淡寒雾,无论清淡的花香或雾里都有灵气。
曲永韶正开心的对丁寒墨解释说:「这就是我们正好缺的一样稀有材料,本来以为还得去极寒之地花个几年才能弄到,没想到在这里睡一晚就有啦,而且好多好多啊。这是炼丹的好材料!」
丁寒墨说:「我帮你採。」
曲永韶立刻拿出道具挖採,边叮嘱道:「要连根还有土都挖起来,不能弄死了,一旦离土或根部伤损太严重就没效了。啊,仙督你醒啦?」
徐絳昕虽然也跟曲永韶讲过不必这么见外喊他仙督,但对方并没有要改口的意思,他走近他们问:「这种花草能做什么?」
曲永韶回答:「能炼出大乘金丹的材料。」
徐絳昕颇讶异他这么大方解惑,提醒道:「永韶你对人似乎缺乏戒心,就这么告诉我没关係么?」而且瞧那个丁寒墨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两个傢伙都不拿他当一回事?还是说真的太相信他了?
曲永韶採好几株需要的花草说:「我有戒心的,不过这个说出去也无妨,因为炼得出大乘金丹的人不多,能炼也未必炼得成。」
徐絳昕想了下又问:「我从没听过有大乘金丹这种药?」
「有化神金丹,自然也有大乘金丹囉。」
徐絳昕微微蹙眉,结婴只是另一个修真的开始,在那之后还要经过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最后飞升为真仙,他疑惑道:「都已经要步入大乘期还需丹药么?」
曲永韶收好材料起身笑应:「自然需要,一般以为大能们厉害得很,哪需要服丹药,但其实是更需要丹药相辅的。不过近百年来的大能不是早已飞升,就是传说隐居闭关,不然就是从头到尾没出现过的,所以多数修士不清楚这些吧。」
徐絳昕浅笑:「说得好像你就认识什么大能或飞升过的人。」
曲永韶浅笑敷衍,他心想自己也算认识两位吧,恰好就是丁寒墨的父母,但他也想对他人吐露太多。
徐絳昕不晓得曲永韶的确有所防备,态度也有保留,继续关心道:「那么逆天的丹药也不好炼製吧,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曲永韶说:「凡事都有代价的,不过我也没真的炼过这种药,八成会失败吧。以我的修为,一旦能炼成大乘金丹,那我也算是步入了大乘期啦。也就是说,我要是敢炼这东西,丹劫等着我呢,哈哈哈哈。」
徐絳昕也跟着笑了几声,他虽不是丹修,这些他也懂,想来曲永韶在短期内都不可能炼那大乘金丹,那些花草八成是要拿回去卖的吧。况且那种药不是什么药炉都能用的,他问:「据我所知,那样逆天的丹药无法用寻常药炉来炼製,那种药炉想必也是极为罕有的法宝吧?」
「原来你也懂啊?」曲永韶眼睛一亮,忍不住多聊两句:「要给你的那颗丹药就已经很逆天啦,那种就得用紫金小药炉来炼,是江叔叔才做得出来的药炉,炼出成功的两、三颗炉子就差不多废了。如果是拿来炼大乘金丹,绝对是只能废炉了,不过这金丹比紫金小药炉更难得,也没办法。况且废炉还有机会回收再造,也不是太浪费啦。不过我手边已经没有紫金小药炉了。」
「嗯……」徐絳昕沉吟半晌才想到了什么,讶问:「这么说来,你如今修为已是化神期么?」
曲永韶微微偏头睞向身旁丁寒墨,再迎视徐絳昕错愕的表情,有种恶作剧的爽快感,他勾起嘴角含糊敷衍:「这个嘛……呵呵。」
徐絳昕愣住,对方没说是不是化神期,但至少是化神期以上的修为。曲永韶拍拍他的肩说走吧,他点头带路,走在前头的他神情冷然,默默梳理纷乱的杂念。
收拾帐篷三人继续上路,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徐絳昕就让他们停下,他们站在白茫茫的世界里,除了冰雪以外什么都看不到,但徐絳昕稍微抬起右手,华星剑就出现在他手中,他一挥长剑把前方积雪震落,藏在冰雪下宽约四、五尺的冰隙就显露出来。
曲永韶准备了绳索和攀冰的工具,他拿出来说:「我们三个人绑在一起,我下去──」
「我下去。」徐絳昕说:「我已经用涵光镜看过了,能很快找到他们。到时再将他们收进储物法器就好,你们在上头接应我。」
曲永韶有些犹豫:「可是下去难免有危险的,那是我爹娘,还是我自己去吧。」
徐絳昕坚决不同意,还叫丁寒墨劝曲永韶,最后决定由他下去找尸体。徐絳昕慢慢下降至冰层深渊,这里的冰体透蓝,大概是万年冰层,曲永韶带的绳索也是件法宝,能随使用者的意思不停延伸,不知过了多久徐絳昕爬上来,朝曲永韶拋出一个彩色发亮的东西。
「这什么?」曲永韶接住它,是一颗琉璃珠,细看好像珠子里有人。
徐絳昕说:「我把你父母收到那珠子里了。」
曲永韶小心翼翼收好琉璃珠,对正在解开绳所的徐絳昕感激道:「谢谢你帮我找到他们,我、我不会忘记今日的,对啦,这是约定好的丹药,你现在就收下吧。」
「好,不急。」徐絳昕着实是累了,他接过曲永韶递来的糖袋笑了下,他说:「下山时先沿着冰隙走一段路。」
曲永韶跟丁寒墨都来没过这里,和来时一样跟着徐絳昕移动,加上之前徐絳昕亲自下去深渊,他们对徐絳昕的戒心也没有之前重。曲永韶忍不住拿出琉璃珠看了又看,虽然不太清楚,但应该是爹娘的样子,他平抚心情后走去找徐絳昕说话。
「仙督人真好,比我想的好,真的多谢你啦。」
徐絳昕浅笑:「觉得我好,那你跟我单独聊一会儿?」
曲永韶回头看了丁寒墨一眼,觉得也无不可,就让徐絳昕在彼此间设了禁制,他问:「你要聊什么呢?」
徐絳昕说:「如果是我先遇上你,你有没有可能会喜欢我?」
「不会吧。再说你本来就是先遇上我的,那会儿寒墨还没出世。不过你看起来没有喜欢我,我也没有喜欢你啊。」
徐絳昕苦笑:「不,我记得我们初见面那时,我们都还小,我并不知道男子之间也能结契、能在一起,也因为年幼,不清楚自己的心,后来才发觉我从第一眼就喜欢你了。你对我连一点点喜欢都没有过?」
曲永韶没什么表情和情绪,平静跟他说:「可你并不真正瞭解我,或许我没了这皮相,你再来认识我,也只觉得我无趣甚至厌烦吧。不过不管怎样,我都只喜欢丁寒墨,也想一直喜欢下去,长长久久和他互相喜欢。而我无法分出一丁半点这种喜欢给你,因为那样丁寒墨会伤心,他伤心我也伤心。我绝不做任何会让他难过的事。」
「若有来生呢?你愿意么?」
曲永韶蹙眉,困惑道:「自然是不愿意啊。我今生只喜欢他,又怎么可能在今生给你任何承诺?」
话音未落,曲永韶馀光见到冷光闪过身旁,徐絳昕倏然挥剑刺中丁寒墨胸口,再蓄劲出掌隔空将其击落冰隙。
「寒墨!」丁寒墨措手不及坠入冰隙,曲永韶也要跟着跳下去,却被徐絳昕抓着后领拽回来,深渊传出兽类的咆哮声,但很快就消逝在寒风中。
徐絳昕迅雷不及掩耳的手刀劈中曲永韶后颈,后者惊愕瞪眼:「你为何──」
一蓬白烟飞散开来,徐絳昕抬手掩住口鼻等曲永韶被那迷烟弄晕,再凌空对曲永韶施下禁制令其动弹不得,这才安心走过去把人抱起来,浅浅一笑说:「本来备好的药可迷不倒化神期的人,所以在底下重新把药剂调得更重些。你安心睡吧。你是很有天赋的丹修,不过太自负了,虽然我不是丹修,可也有办法弄到连你也难防范的东西。」
昏迷的曲永韶听不到那些话,他的手往外垂下,攒着的琉璃珠掉落,那珠子也不是真正的储物法器,只是徐絳昕拿来讹他们的普通珠子,被收在其中的东西也自然而然跑了出来,却不是曲家夫妇的尸首,只是两张随意剪成的纸人。原来打从一开始徐絳昕就无意帮曲永韶寻亲,只是想在这一路上伺机拆散曲永韶和丁寒墨而已。
光是这样还不够,徐絳昕带曲永韶回凤鸣山庄,拿古剑碎片走向不省人事的曲永韶喃喃低语:「从今往后,我会照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