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了啊。」
「还偷含在嘴里的,真当我不晓得?」
金霞綰蹙眉,撒娇低喊:「师父。」
江东云不再逼他,因为外面又有人走来,陆晏和她的侍女们穿的鞋都是很好的,走起路来脚步很轻,他们师徒听力敏锐,都听得出有九人的脚步声,可是走进厅里的却有十人,其中一人是个高大的男子,这男子走路居然没什么声响。
江东云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就恢復平常,只是心中难掩欣喜,那名男子他从前就认识,只是后来分开太久,久到不会再刻意想起来。
陆晏坐在主位上,江东云师徒起身问候她,她优雅抬手说:「不必这么拘束,东云的琴还是这么好听,今日的诗会多亏有你们。喔,还有这位你还记得么?严六郎。」
江东云和对方互相行礼致意,微笑说:「当然记得,六郎是我的童年玩伴。六郎,许久未见,你好像没变多少啊。」
严穹渊面无表情,淡淡回应一句:「你也是。」
陆晏笑了笑说:「你们两个还是老样子,东云话不多,六郎的话又更少了,两个话少的人还能成为朋友,真是有意思。」
江东云问:「六郎怎么会来这里?」
陆晏代答:「贵妃年前薨逝,他是来追悼的。本来该安排六郎住我这儿作客,但他和你既是好友,而且你们也兴趣相投,乾脆让他住你那里,我已经问过六郎了,他没意见。你可方便?」
江东云浅笑点头:「乐意之至。」
金霞綰彻底被晾在一旁,也因而有空间观察那严六郎,姓严的长得居然比他师父还高大挺拔,生得长眉秀目,不是特别阳刚的长相,但因为不茍言笑的缘故,看起来反而冷峻孤傲,很难亲近的样子。
诗会后花晨院多了一位贵客,金霞綰有点不高兴,不是因为由始至终被冷落,而是他猜到姓严的就是吹笛扰乱他们表演的傢伙,不过他和师父、严穹渊同乘马车时还是表现出安静温顺的样子。
回程不是乘江东云他们租的马车,而是公主府的马车,车里宽敞舒服,金霞綰低头听师父和贵客间聊,但这两人都如长公主所言,话很少,聊得有一句没一句的。
江东云问:「你这些年一直都在琉璃天么?」
金霞綰一听见琉璃天差点脱口说:「那不是穷山恶水之地么?」但他不敢丢师父的脸,只是抿唇不吭声。
严穹渊应了单音:「嗯。」
江东云聊道:「那里环境优美,堪称人间仙境,不过远离尘俗,多少仍是有些不便吧?」
「还好。」
「今日一听那笛音,我吓了一跳,没想到真的是你。」
「嗯。」
「花晨院比以前热闹,人也多了,不过我知道你喜欢安静,我和霞綰住的地方还算清幽,你和我们住吧。」
「好。」
江东云含蓄抿笑,拉过少年的小手介绍说:「这是我收的徒弟,也是我养子,他叫金霞綰,还算聪明懂事,已经十六岁了,不过还是很孩子气。你要是有什么看不惯的,只管教训他便是。」
严穹渊本来想,这又不是我的养子,我替你管教做什么?但他一见到少年那双乌黑到像是什么都无法映出的眼眸,好像瞧出了一股傲气,天真之中带着些许疯狂,他直觉这少年反骨、桀驁不驯,那清秀的长相很容易装出乖巧的样子,但本性未必如此。
江东云接着讲:「霞綰,这是我重要的朋友,你不可有丝毫冒犯或不敬。印象我虚长六郎数个月而已,霞綰你可以喊他一声严叔叔。」
严穹渊说:「喊六郎就好,叔叔二字不敢当。」
「忘年之交么?」江东云开玩笑说:「还是六郎怕被喊老了?放心,你年轻得很,今年也才二十七。唉,我也已经二十八岁了啊。」
金霞綰莫名尷尬,和姓严的相比起来,一向话少的江东云也显得话多了,之后姓严的几乎不怎么应话,但江东云还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像在试探什么。终于回到花晨院,金霞綰想找个藉口溜了,可江东云立刻喊住他说:「霞綰,你去收拾好地方让六郎住,我跟六郎先去喝茶再聊一会儿。」
「是。」金霞綰躬身低头送走他们,等那二者脚步声远到听不见以后,他抬头挤眉弄眼做了好几个鬼脸。
花晨院并非人手不够,但江东云为了表示重视严穹渊,让养子去安排客人的住所,不仅仅是因为严穹渊是江东云的童年玩伴,更因为这是长公主的客人。
稍晚金霞綰就去找江东云他们,江东云微讶:「你这么快就收拾好地方了?」
金霞綰低头说:「怕怠慢了贵客,所以就让客人住我们这里最好的院里吧。」
江东云想了下笑应:「也好。你带六郎去看一看环境。」
「是。」金霞綰直起身,依旧垂眼藏歛起目光说:「请客人随我来。」
严穹渊没应声,安静尾随少年去花晨院最清幽宜人的院落,也是最贵的地方。金霞綰以为师父少赚钱会不高兴,没想到师父似乎很满意这安排,看来在师父心中严六郎的地位不低!
途中经过的回廊也有不少精緻的雕花窗,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也都瞧得出用心佈置,意趣尽藏细节之中,越贵的地方越是如此,但又不让人感到奢靡、压迫,反而是自然悠间的气氛,金霞綰懒得跟姓严的多说这些,暗自替师父可惜,也不晓得这姓严的识不识趣。
「就是这儿了。」金霞綰带人走进修篁幽径,来到一间古雅屋舍说:「花晨轩,是那位古代女诗人的故居,我们花晨院也是因此取名的,希望你在这里住得习惯。」
「多谢。」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就找我,方才经过池塘边那段长廊的岔道,走另一个就会去我那儿。那我先走啦。」
「好。」
金霞綰离开花晨轩一段路,双手举高互握伸着懒腰,心想那姓严的似乎也没那么讨厌,刚才感觉是个挺老实的人,现在回想那傢伙可能单纯是想以乐会友而已。
教坊白日是不开门的,除非是像长公主或一些权贵们要求,不然也和其他同业一样傍晚才准备开门,入夜开始做生意。几年前教坊的主人隐退,江东云成为花晨院的新主人,自己也接生意,在他人眼中就是个间不下来的人。
金霞綰眼中的江东云也差不多是这样,不仅间不下来,彷彿有无限的精力一般,因为他知道江东云不仅仅是个乐师、是花晨院的主人,也替皇族训练暗卫死士。花晨院里多数的艺者就是一批死士,至于暗卫则是江东云另外训练的。
起初他也不太明白江东云对银华国的皇族是怎样的心态,现在他认为是爱恨交织吧?他为了就近伺候江东云起居,所以一直住在江东云院里,睡的地方也离得很近,有时候甚至就在江东云的寝室外睡着,他以为这会儿师父会在外面忙碌,但一回师父的住所就听到屋里若有似无的呻吟声。
金霞綰听出那是师父与人交欢的声音,便没再往屋里去,而是悄悄转身回自己的小屋补眠。他关好门窗、拉下窗帘,轻叹一口气小声嘀咕:「唉,这一弄八成要一、两个时辰吧?不晓得是谁那么倒楣呢。」
结果这么一睡他就梦见了小时候的事,那年他大约八岁,刚被江东云收为养子,有天江东云在寝室里沐浴,命令他在外间背书,他背着背着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已是夕阳西斜。他心中很慌,怕被江东云责罚,重新坐回书架前把书页翻好,却看见江东云的寝室是虚掩着的,透过那道门缝刚好看到江东云压着一名赤裸的少年,宽解的衣裤也没能掩盖住江东云和那少年交合的地方。
当时还小的金霞綰吓呆了,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有任何反应,他只是安静愣在那儿,过了好久才勉强回神挪开目光,可是骤然安静的房间又引起他的注意,江东云走到房门口和他对上眼,噙着一抹浅笑念他说:「小坏蛋。」接着房门就被关好了,但房里羞人的声响还在持续。
后来金霞綰才慢慢得知花晨院是个怎样的地方,这教坊虽然卖艺,不过要是艺者与客人互相有意是可以做那件事的,一般教坊里乐师不会和艺者做这种事,可是江东云会,而那也是一种训练,训练死士,不仅是生死,就连尊严、羞耻那些也都要拋开。
花晨院的艺者多半藏有另一重身份,皇族的死士,江东云心情起伏较大的时候也会叫那些有双重身份的人来,有时叫来一个,有时会招来好几人。
金霞綰除了一开始受惊吓,后来很快就看惯了这种事情,反正左右也不关他什么事。他只是偶尔会想起来十二岁那年,江东云赏枫饮酒时,不经意跟他说了这么一句话:「知道么?我曾经也挑中你去当暗卫,或是死士的,可你生得太可爱,我捨不得送你走。」
那句话让金霞綰毛骨悚然,虽然不会因此讨厌江东云,却心怀恐惧,这提醒他,自己的生死、命途始终握在江东云手里。
这几个时辰的睡眠都不太好,金霞綰睡得很不好,醒来还流了一身汗,他弄了点香粉稍微擦抹,看外面已是夜晚就去找师父。
江东云站在主楼高处的栏杆旁抽着一桿烟,回头说:「睡醒啦?吩咐他们烧水吧,我要沐浴。对啦,也去问你严叔叔要不要一块儿。」
「是。这就去。」金霞綰跑去花晨轩喊严叔叔,屋里有点灯,严穹渊问他何事,他说:「师父问你要不要一块儿沐浴?」
「不必。」
金霞綰没多作逗留,跑回去告诉江东云,江东云毫不意外的样子说:「那算了。你也留下来吧,一起洗,省水省柴火。」
「哈哈哈。」金霞綰笑出来,他挺喜欢江东云如此实在的考量,反而其他时候笑笑的不说话,或是说些语意曖昧的话让人揣摩还比较累人。
师徒一块儿去浴室洗澡,金霞綰替师父擦背,江东云心情似乎不错,主动要帮他搓洗后背,边洗边说:「乖孩子,你生辰快到了,想要什么没有?」
「不用啦,能陪伴师父,霞綰就很高兴啦。」
「别说这套虚的,你不说,我就自己想,到时你只能收下。」
金霞綰笑了笑:「师父送什么我都收,反正师父不会坑我的。」
江东云愉快轻笑,搓洗好身子再冲了水,两人一块儿坐到大浴斛里泡着,他随兴张腿而坐,笑看少年的腿间说:「你也长大不少啊。」
金霞綰害羞併腿,訕訕然回应:「还好、还好,差您差得远了。」
「觉得我这处可怕么?」江东云故意把腿张得更开,腿间的肉物垂在那儿,但也是尺寸傲人。
金霞綰蹙眉苦笑说:「师父你别戏弄我了。」
「你不觉得我噁心?」
「什么?」
「不该看也都看了那么多回,你不觉得我噁心?」
金霞綰闻言,抬头直视江东云说:「不觉得,师父没对不起我什么,教养我至今,师父对我好,我也对师父好,别的事都与我无关。」
江东云勾起嘴角跟他说:「是么?你真是我的乖徒儿,乖孩子。今日我干的人,是你的好朋友小罗。不过你不必太心疼,我没让他受罪,他舒服得很。其实他和你亲近、交好,也是为此而已。」
金霞綰歛起目光答道:「师父误会了,我没有朋友的。」
「原来是误会啊,那也罢。无心无情,便不会伤心吧?」江东云上身往前倾,摸上金霞綰的面庞,指腹轻轻擦过少年的眼下,盯住那双乌黑的眼眸说:「过两日我会送你一份生辰礼,你满十六岁了,想好愿望跟为师说,嗯?」
金霞綰还没回应又听江东云轻喃:「不要每年都说一样的,说什么陪在我身边就好,只是哄我开心,我想听你真心的愿望。」
金霞綰仰首皱眉,认真忖道:「那要不,师父把自己珍藏的春宫图都送我好了。」
江东云愣了下,朗声大笑,捏着少年的脸颊宠溺念道:「调皮。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