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太太一头雾水,她虽然不是很懂该怎样炼出小鬼,但是现代资讯发达,多少知道被抓来当小鬼的孩子应该是很可怜的,心生惻隐之心。不过她仍不安,握住男童的手臂问:「你告诉阿姨,小鬼们在躲什么?如果我帮祂们,是不是我的孩子就能平安生下来?」
李嗣先是转动眼珠瞥向一旁,然后转头往暗处看了一会儿,他说:「祂们在躲坏人。可是──」李嗣暗暗抽了口气,反过来抓住段太太的手,语气紧张:「我们快逃。这里有人!」
就在此时,段太太抓着李嗣想往外跑,但是大门不知何时已经被关牢锁好,而且铁门正在往下降,楼上传来清喉咙的咳嗽声。一个白头发的青年男子穿着黑夹克、针织衫和一件皮裤走下楼,他的肤色很白,随后又走下来一名女性,一头俐落短发,瀏海平剪,穿着米白色毛衣,身上有些小饰品,打扮得清纯甜美。
白发青年长得相当高大,光是站在那儿就给人一种压迫感,他拿出照片比对段太太的长相,向身旁女性确认:「你阿姨的朋友?」
「对,见过一次,但她不知道我。」女子举起单手动了动手指打招呼:「嗨,我阿姨是安琪拉,她卖小鬼给你,但那其实不是她的,是她偷的。我们是来回收的。」
男人拿出一张看起来很古老的图纸摊开来,对着屋里挥舞,画面看起来有点可笑。然而李嗣却睁大眼揪紧段太太的外套袖子低声喊她:「阿姨,快逃。快逃。」
段太太不知李嗣究竟看见什么,只是凭直觉对这两人警戒,她觉得他们很危险,一手下意识把李嗣往身后护着,慢慢向后退。她看那女人展开两手在吓某种东西,好像玩老鹰捉小鸡一样,而青年则是用那张约一呎见方的旧图纸在挥舞,也像在赶东西。片刻后,两人明显不耐烦了,青年停下动作说:「不行,这里有东西在挡。」
女的撇嘴附和:「一开始我就说要先处理这块地的灵物啊。反正也可以揪出来实验看看。」她说话间拿出一根细长深黑的针,倏地疾走向段太太往她肚里猛刺,段太太崩溃尖叫,李嗣被他们的身影笼罩在玄关走廊间,错愕而不敢妄动。段太太腿软瘫坐在地上,诡异的是针被抽出来时,段太太的肚子毫发无伤,室内的亮光一瞬间都被吸走似的黯淡,寂静了半秒,屋里迸发如阳光般炽亮的光芒。
李嗣听见那两人惊疑低呼,那光亮虽然耀眼,但并不刺目,他睁眼看到一团淡金色的光晕浮在客厅半空。白光褪去,剩室里原就开着的灯光,那团光晕像隻小猫或大鼠般大小,并未消失。白发青年头一个反应过来,他脱下夹克,夹克内里居然全是某种经文刺绣,他一脚踩上桌面跃起来要抓光晕,光晕迅速移开,接着与他同行的女人也拿出更多支针往沙发、门窗木框、地板四处扎,好像在做结界一样。
李嗣推了推段太太,她已经吓晕了,不醒人事,他皱眉正不知该怎么办,就听女子喘着气说:「如果抓这隻灵物,容器装不了小鬼。」
白发男道:「那就灭光小鬼。反正再抓就有。」
「好吧。」
他们一点都不将玄关走廊上的男童视作威胁,男的拿那张写满经咒的图纸追着小鬼们跑,把祂们当蚊子般拍死,女的则试图封住那团光晕的去路,缩减它移动的范围。男童淡漠盯着他们行动,那些被称作小鬼的能量体被男人手里的图纸打散,而女人则将光晕困住不动,好像暂时被她的针钉住。
女人拍了拍手,冷笑一声唤青年说:「白毫,接下来呢?」
青年跟她一同往看向男童,两人都是一愣,那男童双眼呈深黑,应是瞳仁的部分仅存一点银芒,好像嵌了鑽石,但那模样诡异得很。女人讶问:「这孩子什么来歷?」
「不知道。杀了他。」
男人走上前,作势要一拳击毙这孩子,同时女人拿出针跟一个普通玻璃瓶来,准备取魂,两人出手的当下男童张口像在吼叫,他们两人往前伸出的手竟然產生剧痛,女人的毛衣长袖渗血,男人的手也皮开肉绽,而且绽裂的皮肉迅速发黑萎缩。他们惊恐尖叫,这时候厨房传来怪响,有人从防火巷闯进屋里,那人奔出客厅就拿一张正燃烧的符纸塞进男童嘴里,另一手拿出春联般大的黄布条把男童的嘴封住,然后摑了一巴掌斥了句不像任何国家语言的句子。
李嗣的眼睛慢慢恢復原来的样子,突然现身的男人才把他嘴上的封条取下。李嗣定睛看了眼,喊眼前这个穿灰西装的人一声「孙伯伯」,正是季先生的师兄。孙先生叹道:「我来晚了。」
孙先生回头,屋里的一男一女已经不知逃去何处,此时段太太醒过来摸着肚子呻吟:「痛、我,孩子……」
孙先生皱眉:「这胎儿没有魂魄。」
「救救我孩子。」段太太开始盗汗,瘫坐在地上抱住孙先生的腿求助:「拜託你。」
孙先生叹气:「这屋里的小鬼被灭得一个不剩,这灵地又不会有普通的灵体在附近游走。一时要去哪里找、你怎么了?」他留意到李嗣样子古怪,这孩子在盯着他身后,顺其视线追去发现那两个人没把光晕取走,那团光晕正是生成灵地的原因。
孙先生自言自语:「没想到城隍庙附近藏着一隻乘黄。」他其实是想说双关笑话,可是没有人笑。
李嗣跑了起来,两隻小手想去抓那团光晕,双眼又逐渐染上黑暗,在他看来这团光晕是他见过最可口的东西,本能就想将它往嘴里塞。其实他住这里时,偶尔觉得屋里有东西,近乎错觉,那东西不像躲在暗处伺机吓人再窃取精气的妖鬼,而是一股舒服的能量,在他睡着时会升起、飘荡着,彷彿山里的嵐雾,可是睡醒后消失无踪。
孙先生一看男童那危险的举动,即刻拿一捲鲁班尺抽醒他,李嗣摸了摸被抽疼的腰背,无辜回头看,孙先生骂道:「那不是给你吃的。不过只有你能碰得到,你帮一帮她肚里的孩子吧。」
李嗣难得露出孩子气的表情,不是很情愿的扁嘴,把淡金色光晕温柔用双手捧抓,送到段太太面前将光晕按到她腹里。段太太说她破水了,孙先生扶着她到沙发休息,拨电话叫救护车。
孙先生明显松了口气,看着李嗣说:「你是我师弟的孩子吧。没想到他还真能再得一子,虽然生了个怪物……」他顿住,改口解释:「我没什么跟孩子相处的经验,你别介意。」
他们两个陪段太太等救护车来,段太太一个人上车,孙先生跟李嗣还留在那屋前,李嗣目光游移,孙先生察觉问:「你怎么了?」
「厕所。」
小孩子憋尿不好,孙先生让李嗣回屋里上厕所,等人出来询问他意见:「我是你爸爸的师兄。刚才你也见识到了,这世上有些人专门在买卖鬼,把鬼怪当作商品一样贩卖。就像另类的人口贩子。」
「是他们抓了爸爸吗?」
孙先生目光微黯,保守回答:「不确定。不过这事我暂时也无能为力,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自己学道修行,不像那伙人走邪门歪道还搞组织,一般法子办不了。你虽然投生为人,但原本很可能不是普通灵体,刚才遇到危险就激出本能了,那样会惹来更多麻烦。我替你把这些潜能封起来,你过普通人的日子吧。我找人收养你,过一段时间再来看你,你先跟我回儿童之家。」
孙先生将李嗣安置到儿童之家,不久以后一对开餐车卖早点的夫妻领养了李嗣,夫妻恰好姓李,因此李嗣依然叫李嗣。几年后李嗣升上国中,国二的暑假,天还没全亮的时候,李嗣把家里的垃圾提到外头等垃圾车,养父母还在屋里准备开店,不远的街道走来一个穿休间西装的男人,那个人自分别之后一点都没变,走近后朝他微笑也仅是眼尾有一点细鱼尾纹。
李嗣不带情绪的提起分别时这人讲过的话:「你的过一段时间特别久。」
孙先生没有解释,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告诉他说:「你长大不少啊。这段日子过得还平安吧。」
李嗣点头,面无表情问:「要买早餐吗?」
孙先生挑眉:「你不想问我任何事?」
李嗣摇头,孙先生却不顾他意愿,逕自聊道:「那间屋就一直这么空下来了。没有灵物镇住,就算附近有城隍庙还是出了不少问题。段太太、嗯,他们离婚了,应该称她苏小姐。不过她生完孩子没多久,不到孩子满月就走了。」
李嗣毫无反应,他并不打算再跟过去的事有接触,甚至孙先生不出现也好。其实隔这么久,他以为孙先生不会再出现,这个人忽然出现让他感到很不舒服,像在威胁他目前平静的生活。
孙先生看李嗣这样也苦笑了下:「不用紧张,我是看你过得怎样,顺便交代这些,没有要做什么。你们一家人的后事都是我帮忙的,好歹也有交情,不必这样疏远吧。」
屋里是李嗣的养父喊:「小嗣,是谁啊?」
李嗣立刻换上亲切的表情和声调往屋里答:「没有啦,是客人,来买早餐的。」
「那你请他进店里坐一会儿,很快就好。差不多能开店啦。」
「好──」李嗣答完,又卸下笑容淡漠对着孙先生。孙先生蹙眉:「你适应良好嘛。应对得宜。」
李嗣依然盯着孙先生,后者摆手、走远时撇嘴嘀咕:「妖物就是妖物,没感情。算了,不管了。」
李嗣知道孙伯伯是出过力的,但他就是不喜欢见到孙伯伯,每次那个人出现都没好事,而且孙伯伯知道他的怪,知道他的过去,他不喜欢这种有人捏着自己把柄的感觉。他回屋里帮忙父母做事,驀地想起自己心里莫名浮现的问题,他忘了问孙伯伯那孩子的事,那个乘黄入胎后生下的孩子怎样了。
李嗣补充桌上酱料罐,无声挑了下眉,他只是有点好奇,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