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肆 树大招风(1 / 2)

月色朦胧 禪狐 4268 字 6个月前

李嗣的店隔音做得不错,即使一楼热闹也不会打搅二楼房客的生活。段豫奇的新生活刚过一个月,上週日他和李嗣相约去花市买盆栽,他们合买好几盆香草植物养在阳台上,李嗣则是订了个立体山水造景,约莫两呎半的长度,假山上栽着青苔、迷你柏树,下面深浅不一的水体则养着几隻小鱼小虾,意境很好。

    李嗣忙的时候,段豫奇会上楼替他浇水,李嗣也会替他照料阳台的植物,除此之外,李嗣还跑去近郊跟人订购了好几棵小树,石斑木、四季桂、七里香什么的,就摆在屋子两侧的空地,让窗子稍微有个遮掩。

    段豫奇帮忙搬那些大盆栽,他跟李嗣说:「这是为了风水吗?化解光煞什么的?以前看过一个居家风水的节目讲过,路灯照进家宅会形成光煞什么的。」

    李嗣挑眉不可置否:「也是为了美化环境。不过没想到你会看风水节目。」

    「刚好看到啦。」

    有次张姍到店里找李嗣开会,想调整一下工作时段,在这之前段豫奇没有真正和这位张小姐接触过,对她的印象就是名字和李嗣很搭,张三李四,好记又顺口。李嗣替段豫奇做了杯冰砂,三人围坐一桌开讲。

    张姍坐在李嗣对面,她有一头及腰大波浪捲发,发色染成浅奶茶色,妆容淡雅,五官立体鲜明,是个非常美的女人,她并不算瘦,但也一点都不胖,该肉的地方有肉,身材姣好,戴着浅灰色的变色片,穿上一袭黑色雪纺洋装和一双尖头漆皮的银色高跟鞋。

    「你好,段先生,这是我的名片。」她递了张薰衣草色的名片,上头有她提供的服务项目,香精占卜、塔罗占卜,还有她也是位灵疗师。

    「段先生长得真是又高又帅,如果有恋爱方面的困扰也欢迎来找我,可以聊一聊。」张姍一手拱在嘴边,用任谁都听得见的音量跟段豫奇说:「我在夜市也有摆摊,那边的话没有李嗣抽成我可以算你便宜哦。」

    李嗣说:「我抽得比夜市少了吧。」

    「开玩笑的嘛。认真什么,哈哈哈。」张姍笑起来很豪迈,和她美丽专业的形象有落差。大约聊五分鐘之后她就彻底的原形毕露:「李嗣有跟你说我以前想当搞笑艺人吗?」

    李嗣像旁白一样接话:「她说自己笑点又低又怪,很憧憬当搞笑艺人。真是逻辑不通。」

    「噯呀,那是我小时候嘛。我现在逻辑好得。」张姍热情跟段豫奇讲:「结果后来还是放弃了。因为我发现我绝对当不成搞笑艺人,我、哈哈哈哈哈,我在逗别人笑以前就哈哈哈、就自己会先笑出来了啦,啊哈哈哈哈呵呵呵呵。」

    段豫奇捏着玻璃吸管喝优格冰砂,看着张姍一笑不可收拾,好像也被她感染情绪,垂眼失笑。他说:「你个性挺可爱的。」虽然这一笑把专业形象都笑没了。

    「旭」的生意在这一个月来都很不错,而且稳定,刚开始可能是衝着鬼屋的名气,后来又有占卜这项服务当噱头,而且艾莉也是个抢眼的员工,加上于蘩的报导,以及邻里间固定客源,段豫奇觉得李嗣买屋开店算是赌对了吧?

    託李嗣的福,段豫奇认识了一些人,虽然他压根不相信什么算命,但是像张姍那样的人亲切又有趣,有了新的交友圈,他逐渐淡忘之前暗恋无果的事。

    大暑过后的某日,段豫奇放假在房间睡死,醒来已经中午十二点,手机有几通王騫虎打的电话,他试着回拨,王騫虎接通跟他说:「喂,小豫,在干嘛?」

    「没干嘛啊。你干嘛?」一问一答好像绕口令。

    「我在楼下,你开门啊。」

    「我刚睡醒啦。等一下。」段豫奇拉了拉四角裤,随便套了运动短裤和宽松上衣就下楼。这天李嗣的店公休,一楼阴阴暗暗的,王騫虎在外面等得满头汗,进屋时也觉得脖子一冷,古怪的打量四周。

    段豫奇看到他先是一愣,因为他看到王騫虎的肩上绕着一圈东西,像蛇一样黏腻缠着肩颈,延伸到其躯干,而且不停的绕着,那是股令他不舒服的气,他不由自主憋气,很怕那东西转移目标缠上他,不过那东西似乎紧盯王騫虎,没有松动的跡向。

    王騫虎买了某间有名的乾麵和滷味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像来聊天,段豫奇捉摸不清他想干嘛,直觉是有事想跟他谈,直接带人上二楼客厅。王騫虎把食物一放,神秘兮兮说不想在客厅谈,接着就拉他的手带进卧室,还不忘把门锁上。

    段豫奇连准备饮料都不必了,把电脑桌前的椅子推给学长,自己则坐在床边看着人开玩笑:「你有病啊,搞得这么紧张,玩什么特务游戏。」他忍不住去注意学长身上缠着的东西。

    王騫虎却没有心情说笑,既忧心又无奈的看了眼段豫奇,然后从口袋摸出一个夹鍊袋封着的灰色随身碟给他,压低声音说:「这东西很重要,我不想麻烦你,可是也只有你是我比较信得过的人,帮我保管吧。我要出国一阵子,下次见面再还我。」

    「干嘛?你查出不能报导的东西,被谁盯上?白道黑道哪边?」

    「都一样。」王騫虎嘲讽笑了下,没有明白回答。他看段豫奇把随身碟收在抽屉也没说什么,大概是觉得越随意处置越安全,接着就说:「我买了麵,一起吃吧。」

    「你等下。」段豫奇又跑去翻自己的公事包,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扁盒,黑金色的包装纸和锻带,上头黏一张空白的爱心小卡。他跟学长说:「那个、于蘩说七夕快到了,她之前去什么渡假岛买的巧克力,因为那天她还要工作,所以託我拿给你。」

    王騫虎看着那个礼物没有伸手接,再看学弟有些尷尬,他认真表示:「我没有喜欢她。」

    段豫奇有点意外,不过想想也是这样,他自己中意的别人又不见得中意,只是有点可惜他想搓合这两人的心意了。他把礼物硬塞到王騫虎手里,摆手走出房门外:「那我不晓得,你自己拒绝她吧。」

    王迁虎跟上来把东西随手搁在客厅桌上:「帮我丢了。」

    「我说于蘩也不错啊,考虑一下又不会死,日久生情嘛。我每次去你家都听你爸妈在念说你怎么三十好几个还不交女朋友、不结婚不生小孩的。听得我都替你着急。」段豫奇边念边往厨房走,拿了两人的餐具去客厅。

    王騫虎把外带的滷味倒盘子里,冷不防丢出一句话:「我又不喜欢女人。」

    「嗯?」因为那句话说得太快,同时加上开电视的声音,段豫奇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清楚,但他自认听力不差,一时间表情跟动作都僵了半秒,连忙恢復平常,假装没听到。

    段豫奇拌着乾麵里的肉燥,他绝不会蠢到去接话问学长任何相关问题,比如「难不成你喜欢男的?」或「你有对象吗?」之类的,他这么想并不是因为恐同,而是因为他有种不安的预感,一旦问了,好像会发生什么他不想面对的转变。

    「现在的主播长得英俊漂亮就行啦?居然吃螺丝。」段豫奇嫌弃了句,从新闻频道转到综艺节目,节目内容不合胃口似的一直换频道,最后竟然停在某个知性节目,介绍大自然、野生动植物。

    王騫虎吃了几口麵,问段豫奇有没有饮料,段豫奇跑去冰箱拿冰啤酒来,两人各开一罐喝,然后王騫虎突然把筷子放下,坐近段豫奇,一手放在沙发背上低音叹了口气:「你没有什么想问的?」

    「啊?随身碟?你想讲我就听,你讲吧。」

    「不是那个。你喜欢于蘩,虽然我不喜欢她,但她不适合你。」王騫虎每句都是肯定句,说得段豫奇涨红着脸瞪他。

    「阿虎,你很奇怪……不要再讲这些了。我没心情听。」

    「要逃避吗?」王騫虎瞇眼,笑了下又退开,继续吃着麵,擦完嘴停顿下来,他说:「吓唬你的。我就算喜欢男的也不会喜欢你,放心好了,我眼光没这么差。」

    段豫奇松了口气,嗤笑捶他粗壮的手臂。他们吃麵看着国外的节目,不到一个小时半就分别了,王騫虎骑着他的重机离开,段豫奇在二楼用电视看着门口的监视器,心里还是担心。因为王騫虎之所以说于蘩不适合他,也不适合任何人,是因为于蘩是个心眼太多的女孩子,而且想法比较偏。

    「我知道我身上有东西。」王騫虎是这么说的。「虽然小豫你不信邪,但是我有信仰,最近去看了一位师父,才发现我身上被下了东西。反正要到国外一趟,我就请师父介绍认识的人帮我处理。」

    段豫奇不想承认他看到了东西,但仍表示关心:「那你保重。一路平安。」他其实还不太能接受这件事,王騫虎身上的东西是于蘩下的?不然学长怎么意有所指,除了随身碟之外还特地跑来警告他?

    不管怎样,他还是相信王騫虎,毕竟他对于蘩确实也不够熟悉,加上学长这么讲以及他所看见的东西,他对于蘩是彻底死心了。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于蘩要给学长下东西,难道爱不得就使手段?

    以前跑新闻见识太多骯脏的事,段豫奇才一换再换,成了这么一个不求上进的小记者,他自认精神意志还没强大到能无视、装傻跟妥协。他知道自己太天真,从前的憧憬都是种自以为,坚持下去只会沦为笑话。但日子还是得过,所以他不再抢独家,不跑在第一线,让别人去吧。有好几次他都想过转职,但仅只于想想,缺乏行动力。

    像这样活着,再多的热情都会被所谓的逃避和妥协消磨掉吧。然而坚持原则的人,多半也都不在同一个圈子了。

    王騫虎走没多久,段豫奇有些后悔没多关心一下学长,传了好几则讯息过去,内容无非是请对方保重、注意安全、记得报平安什么的,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讲什么,搁着手机坐在沙发上仰首摀脸,长叹一声。然后他想起那个随身碟,王騫虎让他保管,可没说不能看,那他看一下应该没关係?可是他怕万一有病毒……

    「算了,先不管。」段豫奇拿起手机删照片,删于蘩的照片。他是精神有点洁癖的人,加上对于蘩的喜爱还没这么深,既然那女人有问题,他怎么可能留恋。删删删,全删了,虽然也没拍多少张照片就是了。

    还开着的电视不知怎的停在某新闻频道,跑马灯及新闻画面都在报导虐童案,而且不是同一件案子,下一则新闻则是几名国中生戏水却溺毙的消息。段豫奇心里嘀咕,放暑假常有这种新闻,而他发了会儿呆,惊觉自己已经变得有些麻木。记得从前大学时一个待过急诊室的老师说过,在急诊室待久了会变得比较麻木,天天看着人生生死死的,就算每天面对也会把人性里某些东西消磨掉,是种保护自我的机制。

    那时他不想跟着前辈跑社会新闻也是这样,身心俱疲。他也知道身为一名记者,不管报导什么都应该有职业道德和一些追求,很多时候辛苦追踪报导的东西,上面的人说不要就不要,心血泡汤也没輒,反而是网路抄的、互相转来转去又未查证的东西更受欢迎。

    他大概就不是那种对自己有所要求、有所坚持的人,他只是不想变得像机器一样冰冷。学长脱离主流媒体时问他要不要一起走,他也没走,因为他没安全感。说穿了就是犯贱又矫情吧。

    「越想心情越差。」段豫奇嘟噥了句,靠着沙发放空,一张脸忽然自上方冒出来,他「哇!」一声怪叫,看清那张脸是李嗣才喘了口气骂说:「你、你吓人啊!这么大个人为什么走路不出声!」

    李嗣无辜道:「对不起。我看你坐这发呆,喊你也没应。」

    「你有喊我?」段豫奇汗顏,他太认真发呆了。他坐着仰望李嗣,李嗣低头看他:「吃过午餐了?」他点头,李嗣也漫不经心点了下头,这人是来邀他一起吃饭的?

    段豫奇又忍不住多看他几眼,李嗣长得并不是很抢眼,却很耐看,而且不管哪个角度看都好看。他虽然不喜欢男的,却忍不住评比起来,如果是王騫虎那种类型的他难以消受,而且当兄弟这么多年,实在无法想像,幸好对方也没这意思。要是李嗣的话,他倒觉得有点想像空间……不对,想这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