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晟和李嗣们道出一致的名字:「是王騫虎!」
段豫奇错愕呆滞:「学……阿虎……」他怎样都没想到是王騫虎,一直认定王騫虎是一般世界的正常人,和这些玄奥的事物都无关,就算拿了天灵圣修会的影片给他看,或是追踪各案件之间关联点的资料,都觉得那不过是一名记者的职业特性使然。
徐钧磊看段豫奇整个人像丢了魂魄一样呆住,皱眉掐住他双肩喊:「你振作!只有把施画皮术的人杀死才能解咒,不然的话,再过久一点画皮术就要完成了。」
段豫奇望着徐钧磊焦急烦躁的双眼,慢慢听进这话,他问:「完成?什么完成?」
「施术后触目所及者,即画成其皮相,须臾能仿其神态言语,之后能读其心,最后夺其皮相血肉、全副躯壳。这是一种秘术的应用,你以为夺舍就是指一种法术吗?不,它只是一个统称,能夺人躯壳的都可以叫夺舍。赵爷施展的是画皮术!你再不辨出谁是冒牌的把他杀死,李嗣就要被夺舍了。但要是错杀成李嗣,也会立刻害李嗣被夺舍!」
段豫奇看着那屋里光影闪烁,剑锋直逼两个外貌相同的人,他说过要保护李嗣的,像他这样的人讲这种话,李嗣却从来都没取笑、怀疑过他,因为他是真心的,也因为李嗣是信赖他的。
「李嗣!」段豫奇大喊,对他有反应的仍是两个人。他只盯着其中一个喊:「我知道是你。如果我真的错了,我会跟你一起走。」说真的,他或许不是真的在乎赵爷是什么人、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他没有那么伟大的情操救世济人,要是没救到李嗣的话,他寧可跟李嗣一起走。
很傻的念头,李嗣一定会说他愚昧,但不会耻笑他。他眼中的那个人果然在闪过剑击后轻蹙眉心,不是因为险险闪过攻击,而是听见他这么蠢的话语。
「孙叔,他是假的!」段豫奇指着掠到窗边,一臂负伤的男人,孙晟这时宛如野兽般弓背绷紧全身,破烂衣衫下可见肌肉隆隆,青筋浮起,杀红了眼,一点也不像岁数很大的人。段豫奇能看见孙叔浑身都笼罩着白炽的光辉,好像头上有双牛角,他觉得那大概是孙叔的元神,原来这人前生也不是凡人?
「师父,等我。」孙叔甩头啐了口血沫,用超乎常人的速度一剑刺向窗边的冒牌李嗣。冒牌李嗣本来能逃过,馀光却瞥见徐钧磊拦在他的去路,一手伸进背袋里作势要配合孙晟截杀他。这一犹豫,剑已刺进他胸腔,只是偏了些,闪过要害,孙晟立刻扭转剑柄,绞得他血肉破裂,剑刃刮骨,冒牌的李嗣惨叫,朝孙晟打出一掌,并徒手把剑折断翻摔出窗外。
孙晟和徐钧磊赶紧追杀出去,屋里的李嗣垂首不语,段豫奇跑上前抓着他双臂关心:「你没事吧?」
一凑近看,李嗣双眼都是深邃的黑,本该是瞳仁的部分则嵌着璀璨的银芒。段豫奇又喊了他:「李嗣?」
李嗣抬手将人隔开,彷彿不认识段豫奇,抬步的瞬间已经移到屋外去,一手掐住假李嗣的脖子,另一手贯穿其腹部好像剜取了什么,掏出一团团血肉模糊的肠肚脏器,同时更自其体内流洩出一道道云白流光。
孙晟被这一幕震慑,见光芒流洩才感伤低唤:「师父……」
徐钧磊则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一切变化得太快,教人措手不及,他怀疑他们全都想错了。赵爷只是想夺舍?这里的人若都能吸收,岂不是更益于修仙成道,说不定一开始就错了。
「咯咳、呵……呼。」假李嗣被杀得肚破肠流,他抬头用满是血污的手摸上李嗣的脸说:「就快了。有本事就,咳,就杀啊。」
「如你所愿。」李嗣面无表情,却是动了杀机。
「不要!」徐钧磊暴衝上前,想阻止李嗣杀人:「不能中计!」
段豫奇跑出来时看到徐钧磊还没接近李嗣就被无形的力量推出去,整个人腾空摔去草丛里,他想跑上前打醒李嗣,却被孙晟抓住手肘扯回来。孙晟这时已经回过神,冷静不少,他推开段豫奇之后把断剑射向李嗣,断剑也被轻而易举弹开,他只好祭出所有符法去阻止李嗣杀了王騫虎。
孙晟扬声道:「这个老妖道吞我师父元神是为了撑到现在,李嗣打伤他让他把我师父元神吐了,而他撑到这一刻就是为了把李嗣都夺走。这个老妖道想要的不光是李嗣的躯壳,是我们全部。只要他有李嗣的躯壳,就能消化掉我们。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不能让他被李嗣杀死,李嗣现在好像、不是人的状态,噗呃──」孙晟被李嗣一脚踹开,双手血腥朝瘫在地上的假李嗣跺来。
段豫奇跑去挡在假李嗣面前,摇头唤:「你清醒点!」
李嗣陌生的盯着眼前男子,昂首道:「乘黄?小小灵兽也敢挡我,这东西千年前覬覦我肉身,这次不会再放过他了。」
「我是段豫奇啦!你快想起来。李嗣!」
「这一世我叫李嗣,你……是……」李嗣忽然出手把人推开:「滚开。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我的魂魄不是汝等贱物所能消受得起。」他踩上王騫虎的手指,然后听见指骨断碎的声音,在这身躯一寸寸的凌虐,再来是腕、臂,残酷暴戾。
段豫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他狠下心再次衝撞李嗣,这次卯足劲,释出了元神的力量,李嗣被他撞得踉蹌,看着他的目光也露出不悦和杀意。他大口喘气,盗汗,惨白着脸展臂挡着李嗣、与之迎视。
「你醒醒。」
段豫奇身后传来王騫虎充满气音和咳着血泡的怪笑:「没用。他,在混沌里,分不清……等他杀了我,我就能挪移到他身上佔据他的血肉之躯、神魂之力,成为……唯一的王者,幽冥的主宰……人间的……帝、咳……」
孙晟忍着胸腔剧痛再度站起来,一步步挪向段豫奇他们:「阿奇,孙叔我拖住他,等下你就把妖道救出去,随便他死在外面都行,不要让李嗣疯魔杀了他。」
李嗣听得清楚,挑眉:「一个都别想走。碍事的全该死。」他优雅抬手,虚空中出现一道黑色漩涡,许多妖鬼精怪源源不绝跑出来,更有妖马踏着火燄飞来助阵,顷刻间这洞府又重现了第二大楼当时混乱的场面。
李嗣指着段豫奇他们发令:「把他们都撕了。元神留着。」
千百隻妖鬼们蠢蠢欲动,然而段豫奇爆气怪吼了声,令祂们全都踟躕不前,妖马更是烦躁得前蹄刨地,似乎对段豫奇颇有阴影。
孙晟在段豫奇身后焦虑斥喊:「混帐,他晕死过去了。阿奇,你挡一下,我把他的命吊着。」孙晟从杀人变成在救人,居然取了根千年血蔘削片压进王騫虎舌根底下,使出浑身解数为人吊命。
「撕了他们。」李嗣不耐烦又下一次号令,妖鬼们这才扑上去。段豫奇手中被孙晟塞了那柄断剑,孙晟说:「我只剩这个。」
段豫奇感觉这把剑虽然形已残断,但神力犹存,一缕缕灵光攀绕在他手指间,他化斗志为剑意长吼一声,劈砍刺杀妖鬼们,护住孙叔和王騫虎,这气势已经比先前在第二大楼还要威猛,他感到身上的力量源源不绝的涌现,不停的想发洩出来。他脚下所及之处,每一步都生机盎然,妖鬼们若直接触到他的话也会如同露水一般蒸腾消散,阴气被极盛的灵气所驱除,所向披靡。
李嗣站着观望他们打杀,察觉鬼怪们有点不对劲,更被那个灵物转生的男子所吸引。他自认是幽冥主宰,原先也该是出身为帝王,要不是被窃去帝气、夺去肉身分尸炼丹,他也不会剩下魂魄在三千世界游荡,连报仇都办不到,只能偶尔伺机破坏仇人的好事。
在黑闇中蛰伏漫漫千年,终于有机会投胎拥有肉身,可是阴影始终没有放过他,他觉得即使转生为人,一切都没有改变,还是如同活在黑闇里。直到,有一天好像遇到了谁,觉得有那么一点不一样,那个谁、笑起来的模样好像在发亮,想把那抹笑嵌在眼底……佔有……
李嗣双眼的黑闇褪尽,恢復原本的模样,前扑后继的妖鬼在他恢復心神后都消失无踪,段豫奇看他回来才松了口气跌坐在地上。王騫虎也变回本来的样子,但伤势惨重,孙晟拿了块画有经咒的布盖在其腹部伤处,颓然疲惫的说:「我尽力了。看他这样,是没办法在完成、呼,夺舍了。不过大概也活不成了。」
徐钧磊负伤从草丛间走出来,大概是刚才也受到鬼怪攻击,他冷漠盯着王騫虎说:「死了就太便宜他了。」
孙晟喘着气摆手道:「我不管你们了。我要去找我师父,他元神耗弱,需要我。你们都快下山吧。阿奇你自己保重……你们、唉,走吧。」
段豫奇点了下头,虽然想跟孙晟道别,但他负荷不了刚才自身变化,点完头就严重晕眩,李嗣将他搂进怀里低声说了对不起,然后将他抱住,最后他不醒人事晕了。
徐钧磊从口袋摸出一块东西,是个名片枪,轻巧压下扳机朝王騫虎腿上开了枪,也不在乎旁人观感,接着小心翼翼把人用自己大衣包裹起来,拖抱出这洞府,最后还叫来自家直昇机来将人送去急救。
徐钧磊带着重伤的王騫虎搭上第一驾直昇机,让李嗣等第二驾。李嗣并不打算问徐钧磊为什么对王騫虎做的事这么矛盾,他一心只在乎段豫奇的情况。
***
空调的运转声规律轻响,电视正在播球赛,旁边有人在倒水,他蕴酿了很久才终于睁开眼,用乾涩不已的声音朝旁边的李嗣说:「我要尿尿。」
李嗣放下水杯看他,过来扶他下床,搀着他进厕所,亲手替他脱裤子,再勾下他内裤,他急忙按住李嗣的手指慌张说:「我自己可以啊!」
李嗣没理他,把他裤子内裤都脱到膝间,捧起他腿间的东西,他闭上眼羞耻得想死,声音委屈抗议道:「你是把我当废物在照护吗?很过份。」
「快尿啊。」李嗣在他耳根亲了下。
段豫奇咬着唇里的肉,吸气,尽量放松身心的嘘嘘,然后被李嗣仔细照料着,再度被搀回房间。李嗣说他睡了两天一夜,跨年的晚上他跟张姍煮了火锅,把他抱到二楼,三个人就这么过了,还有拍照留念。照片里段豫奇被包裹在毛毛虫般的睡袋里,张姍顽皮的给段豫奇戴上各种奇怪装饰,还戴假发绑辫子、戴猫耳,脸颊贴着两片鱼板拍照恶搞。
段豫奇看着那叠恶搞相片,抬眼睨着李嗣说:「你们玩得很开心嘛。」玩他玩得很开心啊,可恶,不要这么趁人之危!
李嗣倒水给他喝,不等他问就接着交代后来的发展。李嗣说,孙叔后来没有再下山,不知道是不是死在山里,又或者是找到自己的师父,两个人在山里隐居修炼了。
至于徐钧磊,李嗣也照实描述一遍,包括朝王騫虎腿上开一枪,却又不惜资源把人救回一命。段豫奇不解:「他不是应该很恨赵爷?为什么那一枪不乾脆打死他,反正他夺舍的秘术都解了,而且不杀了他还要救他,是打算让仇人活着受罪?」
李嗣抽了面纸擦他湿润的嘴角,替他将杯子放好,半晌后道:「他们纠缠这么久,也许已经是爱恨难明。不管怎样,都不关我们的事了。徐钧磊说他会持续的瓦解天灵圣修会,我告诉他,以后希望不会再跟他有什么交集,他也同意了。」
段豫奇想了很久,最后还是问:「阿虎真的是赵爷?」
「他是。」
「他活着?」
李嗣坐到床边,一手摸他头发,再慢慢往下轻揉他的后颈:「活着,被徐钧磊带去海外。以后都跟我们无关了。你还想见他?」
段豫奇摇头,脸上还带着未消的睏意说:「暂时没什么精神想他的事。暂时都不想再想这些。现在知道你没事就好了。」
李嗣应了声:「现在王騫虎道行尽毁,成了普通人。对一个心心念念想修仙的人来说,最大的报应就是变回普通人。」
段豫奇靠着李嗣,挽住他一手喃喃:「唉。先不说他了。你有想起我,这样就好。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李嗣。」
李嗣:「这话是我要说的。」
「谁讲都一样啦。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嗯,在一起。」
「李嗣,我帅不帅?」
「帅。」
「厉不厉害?」
「厉害。」李嗣的声音里微有笑意。
「李嗣,以前要是有人跟我说鬼神,我勉强听过就算了。但是说什么妖怪、修仙,我是真的会骂一句神经病。现在我有点信了,世上什么事都可能、但还是能不要遇到就不要遇到。」
「嗯。」
「不管你是什么,你都是我的李嗣知道吗?」
「好。」李嗣静静听他说。
「但你不可以再变成之前那样。」
「哪样?」
「之前不认我的那样。我才想到原来你就是徐先生讲的那个帝王,赵爷一直覬覦的对象啊。藏得真够深。不过不能再变成那样,我才不管你之前是谁,现在你是要跟我一起过日子的。」
「好。」
「乖。」
李嗣压抑呼吸,有点紧张的摸了摸段豫奇的脸,等对方抬头看来,他问:「你不会怕我?」
「怕什么?」段豫奇睨他,一秒后勾起嘴角亲他嘴,俏皮说:「我知道,那些经歷都太光怪陆离。但是我们日子还得过,不管再荒唐,它都是生活啊。」它妈的都是生活啊。
「只要有你在。」他抱紧李嗣说:「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就好,李嗣,我爱你。我知道你也是。但你不必讲,反正我知道。李嗣……唔……」
李嗣把人放倒在床间,双手撑在其两侧,身影罩了上来,他说:「我们来调和一下吧。」
「嗤,你太禽兽了吧,我还很虚弱。」
「真正的禽兽是把你做到醒。我自认很绅士了。况且你需要我的。」
「强词夺、唔……」
二楼,张姍坐在沙发上拿着去脚皮机在保养脚底,脸上敷着眼膜,听见楼上隐隐约约传来古怪的叫骂声,听起来却不兇悍,反而软软的,她就心中有底了。
「这种时候,咳,我还是等下去逛个街,看场电影好了。」她拿起贴满水鑽的手机拨给姐妹们:「艾莉,你不是说想去看什么特卖会吗?等下要去吗?还有我有齣电影想看。好啊好啊,找你朋友一起来。我今天晚上可以很晚回家哦,夜唱?ok啦,耶!」
日升月落,世界照常运转,就算还有谁要灭世、或陨石撞地球,眼下日子依然得过。但对李嗣来说日子还是比从前更踏实,更乐于经营生活,因为他心里多了一个人,而那个人眼中始终有他。
而对段豫奇来说,虽然有些阴影会存在很久,比如他成长的家庭,或是王騫虎,但他知道在那些阴影前方是光亮,有他值得关爱的人在那里,那人也会连同他的阴影一起接受,就像天上的月,总有阴影存在,却始终会有人望着它,爱着它。
「李嗣,我觉得我像月亮一样。」段豫奇难得自恋一回。
李嗣摸摸他的脸说:「嗯。真的变圆了。」
段豫奇咬牙切齿拍他手臂骂道:「我不是要讲这个,不是要讲我脸圆!啊啊,气死我了!」
李嗣轻笑出声,他的感情随着和段豫奇在一起后逐渐变得丰富,然后就不经意的将段豫奇迷得神魂颠倒,任他施为。他又摸上段豫奇发愣的脸,低柔询问:「等下我把你关进房间里,好好赏月,你愿不愿意?」
「好啊……」段豫奇痴痴凝视他的俊容,回神问:「你说什么赏月?我没听仔细。」
「赏月啊。」李嗣轻捏他脸颊,语气曖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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