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再见(1 / 2)

有病 温和如沐 4439 字 6个月前

回国后,艾薰有些不对劲。不是很明显,但段飞感觉得出来。

    起初是情绪不高,食欲不振,段飞以为是所谓的旅行症候群,毕竟,第一次出国总是比较不同的。

    段飞想,过一阵子应该会好转。

    然而,进了十一月后,原本就很忙的段飞,变得更加忙碌。

    他早出晚归,往往出门时,艾薰还在睡,回家后,艾薰也睡了。不算上早晨出门前,他提醒艾薰不要赖床、记得吃早餐的耳语,他们两人真正说得上话的时间,只有彼此在通电话的时候。

    电话里,艾薰的声音恢復了以往的活力,会跟他说工作上的趣事,或是对他抱怨欧阳啟程又蹺班去找柳飘约会,或是告诉他,今天司机帮带的早餐不好吃,下次别买了之类的日常絮语。

    这样平淡无奇的生活,在旁人眼里看来,可能太过无趣,他却能在其中品嚐幸福的滋味--他的心里住了个人,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事。

    然而,在这种看似一切都很好的日子里,他隐约感到一丝不安--他能够从残酷的街头斗争中存活下来,靠的除了他的狠之外,还有他敏锐的知觉。

    这股微乎其微的不安感,来自艾薰。

    为了避免艾薰在他没注意下伤害自己,即使艾薰休息,他依然窝在艾薰的公寓里。他自己的公寓有太多危险用品,例如厨房的刀具。他不愿意让艾薰独自一人在他的公寓里待太久。

    白少笑他杞人忧天,还说:「他有你公寓的钥匙,真想做什么的话,趁你不在的时候自己去,你会知道吗?」

    然后,白少就被段飞揍了一顿。

    揍完白少的段飞认真地思考,要找什么样的理由把艾薰手中的钥匙先拿回来。因为,白少说的,也不无可能。

    事关艾薰,无论大小,他都不会轻易以待。

    「你跟alex说,你的钥匙不见了,你要拿他身上的去打备份钥匙就好啦。」中午一起吃外送寿司的方舒然说。

    段飞决定採纳方舒然的建议,为了回去跟艾薰拿钥匙,他提早离开办公室,丢下一眾仍在处理公务的助理们。

    只不过,虽说提早下班,但他回去时,艾薰已经睡了。

    他只好将钥匙的事留到明天上班前再做。

    洗完澡轻手轻脚地上床,他将侧躺的艾薰抱入怀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充满艾薰味道的官气,然后缓缓地吐出一整天的疲惫。

    他习惯性地握住艾薰的手,意外地发现有哪里不对,他打开床头灯,拉过艾薰的手仔细地察看,清楚地看到艾薰左手的食指和姆指有灼烧的痕跡。

    这么大的动作,将睡着的艾薰给吵醒,他揉着眼睛爬起来,问:「怎么了?」

    「是我该问你,怎么了?」他摇摇艾薰受伤的手。

    「呃,就、那个,抽烟的时候,因为发呆的关係,所以,烫到了,嗯。」艾薰眼神四处游移,就是不敢看段飞。

    段飞也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不好看。

    他叹口气,拉着艾薰下床,「嗯什么,不痛吗?」

    「不怎么痛,聂楚楚有帮我处理过了,真的!」艾薰大概知道他要做什么,信誓旦旦地说完,又小心翼翼地开口:「也没怎样,就不要再包起来了吧?」

    他自然没理会艾薰,他将人按在沙发上坐好,逕自从电视柜下方的抽屉里翻出急救箱,又重新包扎好艾薰的手指。

    「你包得比聂楚楚还夸张,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我手指骨折的好嘛……」艾薰用着欲哭无泪的表情看着他的杰作说道。

    段飞收拾着急救箱,语气淡淡地说:「再有下次,你便等着戒烟吧。」

    听得出来这不是警告,而是告知的艾薰扁着嘴巴点点头。

    没有被艾薰的装可怜给打动,他收好急救箱后,伸手弹了艾薰额头一下。

    这一下,他没有留情,艾薰惨叫一声后,捂着红了起来的额泪眼汪汪地看向他,控诉道:「很痛!」

    「不痛,你怎么会记得要小心?」说是这么说,他还是移开艾薰的手,力道很轻地揉了揉惨遭他毒手的地方。

    跟艾薰拿公寓钥匙的事,就这么被他拋诸脑后,忘得一乾二净。

    可是那股不知莫名的不安感,却没有消失,依旧盘据在段飞心头上。

    公司和严郎他孩子的妈合作的事正处于关键时刻,即使段飞儘可能地加快处理的速度,但是他还是无可避免地冷落了艾薰,等到事情进行地差不多了,他难得地早早回去和艾薰吃饭。吃完饭,两个人久违地共浴,他才发现艾薰清瘦不少。

    艾薰跟他说,因为外面的东西没他煮的好吃。

    他没有完全相信艾薰的说词,艾薰明显有心事,他不想逼迫艾薰,他愿意等待艾薰想说的那天。而且,公司的事处理告一段落了,他不用再早出晚归,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做饭给艾薰吃,那些不见的肉再养回来便是。

    意外地是,隔天,艾薰竟带着自己做的午餐来公司找他。

    当艾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做了玉米火腿蛋炒饭要给他当午餐时,他终于理解为什么严朔会因为方舒然的一顿饭对他死心塌地。

    那种,有一个人单纯地只是想做一顿饭给自己吃的感觉,怎么说呢,大概像是在寒冷的冬天里经过千山万水的跋涉,身心俱惫时,有人特地送上一杯热水,喝下去,不只是身体变暖,连心也是。

    段飞将艾薰带来的玉米火腿蛋炒饭吃得半粒米没剩,又把碍眼的白少赶出办公室,躺在艾薰腿上小憩过后,他问艾薰要不要留在公司等他下班再一起回去。

    艾薰说想去逛逛。

    他送艾薰到楼下,看着神色如常的艾薰转身离开,始终缠绕在他心上的不安感,在这个时候达到临界点。

    他出声叫住艾薰,艾薰回头,他突然很想让艾薰知道他是真的爱他。

    于是,他无声地用唇语对艾薰说:「我爱你。」

    艾薰看懂了,红着脸踩着高跟鞋摇摇晃晃地跑进不远的百货公司里。

    段飞没有因此而放下心,他回到办公室,心里越发不安起来,就在他坐不住想去找艾薰时,严朔先开口问他是不是太累。

    他老实地说,是因为艾薰情绪不对。

    严朔和方舒然听了只是对看一眼,爽快地表示让他不用担心公司的事,早点下班回去陪艾薰。

    段飞没有推辞,起身离开的时候接到聂楚楚打来的电话。

    聂楚楚告诉他,alex的妈妈是在他生日那天自杀的,所以每当进入十一月的时候,alex的情绪就会变得很低落,寻死的意图也会比较强烈,尤其是小雪当天,可以的话,最好能寸步不离地陪在alex身边。

    段飞掛掉电话后,便开着车在街头狂飆,闯过无数个红绿灯,但无论是在自己的公寓或是在艾薰的公寓,他都找不到艾薰。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双手抖得无法拿好手机,好不容易拨通欧阳啟程的电话,欧阳啟程一接通就说,艾薰回去老房子的可能性很高,聂楚楚会把地址传给他。

    段飞永远不会忘记,当他看见艾薰像是睡着了一样躺在地上时,他内心如同破了一个大洞,有什么东西拼命地往外流,而他一丝一毫也留不住。

    他颤抖地抱起艾薰,抹去他嘴边的白沫,声线不稳地开口:「薰?」

    艾薰没有回应。

    那一瞬间,他想,不如一起死吧。

    是赶过来的聂楚楚一边哭一边说:「段飞哥,我们快点送alex去医院!」让他回过神。

    他抱着艾薰下楼,进了陈芳庭没熄火的车里。

    什么时候到医院的,段飞想不太起来,一路上他脑中什么也没想,只感觉得到艾薰在他怀里越来越微弱的呼吸。

    他麻木地抱着艾薰下车,却不愿意将人放到等在急诊室门口的推床上,他把艾薰护在怀里,兇狠地瞪着想分开他们的人。

    欧阳啟程气急败坏地吼道:「你再不放手,alex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并强硬地扯着艾薰的手。

    他怕伤到艾薰,所以只好放手。

    欧阳啟程架住他,不让他跟进手术室。手术室的门一关,欧阳啟程推着他坐到椅子上,双手不放心地按住他的肩膀说:「alex不会有事的,楚楚接到人的时候有先通知我,他吞进一堆药,我已经跟老裴联络,过他也把alex的用药记录传真过来了。」

    「我……」恢復神志的段飞红着眼,声音哽咽地吐出一个字。

    欧阳啟程知道他冷静下来了,叹了一口气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说:「你呢,也不必太自责,一个人真正想死的话,是不会让人轻易察觉的。alex的情况跟以前相比起来,好太多了,这次是我们都有疏忽,应该早点让你知道alex他妈妈的事。而且,这种事,一向是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段飞没有说话,他在心里回应欧阳啟程的话:不会有第三次了。

    他的薰不相信他,那,他就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他的薰好了。

    洗完胃陷入昏睡的艾薰在恢復观察一阵子后,被送到十楼病房。

    段飞一整夜没閤眼,守在呼吸平稳的艾薰病床边,想着欧阳啟程和裴清越的话。

    裴清越是在艾薰进入手术室后没多久赶到的,虽然他先前已经传真用药记录过来,但还是放心不下地带着详细的病歷亲自来了一趟。

    艾薰被推到恢復室后,替艾薰洗胃的医生告诉段飞,艾薰的食道有反復灼烧的痕跡,之后饮食上要多加注意,避免刺激性的食物。

    裴清越离开前,他跟段飞说:「alex有习惯性的晨吐,所以食道才会有灼烧的痕跡。这点其实和你在一起之后,改善不少。只是,当你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就会復发。你对alex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在你身边,他才能感受到,活着不再是一件令人噁心的事。

    然而,也因为你太重要了,他害怕失去你,才会想着,在失去你之前,先结束自己的生命。再加上他自行停药,使得他陷入忧鬱症发作的情绪低潮,一时间走不出来。你不要太自责,也不要过于苛责alex,忧鬱症本身就是不容易治癒的疾病之一,一旦患上,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摆脱抗忧鬱药物。

    对你说这样的话,也许会让你感到沉重,但是,我深信,如果你好好地陪伴alex,他会好转的,或许无法完全不靠抗忧鬱药物,至少能减轻药量也是好的转变。」

    段飞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昏睡将近一天的艾薰清醒前,他和欧阳啟程正好在病房门口说话,他一转头便看见艾薰睁着眼睛看他,泪水汩汩流出。

    他抹去艾薰的泪,对他说:「没事了,我在这里。」反而使他哭得更兇。

    他开玩笑地说艾薰太犯规,他没办法狠得下心责骂艾薰。

    其实,他从来就没办法对他的薰狠心。但是,他可以对自己狠。

    习惯和天性使然,他身上总是会藏着一把小刀,大约他的手掌大小,不大但很锐利,那把刀他用了很多年,也救过他好几次,他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拿他防身的刀刺进自己的胸口里。

    他也没想过,他和艾薰的第一次会是在简陋的病床上,然而当他进入艾薰的时候,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他的薰是他的了。

    发洩完的艾薰很快又睡了过去,他替艾薰清理好后,去找欧阳啟程处理伤口。

    欧阳啟程抽着嘴角问他:「不痛吗?」

    「不痛。」段飞回答。当他看见艾薰孤单地躺在地板上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痛,并且刻骨铭心。

    艾薰出院后顺理成章地搬到他公寓去了,他没有特意将刀具或其他危险物品收起来,他要让艾薰跟一般人一样地生活。再说,接下来的日子,他会守着他。

    艾薰决定卖掉老房子,全权交由他处理。原本他想亲手操办,但后来经过考虑,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而且,他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去找出艾薰外公外婆移居的地点。

    这件事说难不难,他托关係直接去移民署查出他们移民到纽西兰;说简单也不简单,因为他拿到移民出去的名单上有艾慕的名字。

    一个应该已经死了的人。

    考虑到艾薰,段飞没有把艾慕可能还活着的事告诉他,只跟他说,查出他外公外婆移民去了纽西兰,但不确定详细的地方。

    艾薰一度想跟着他去纽西兰,只是聂楚楚怀孕加上陈芳庭出国,艾薰只好打消跟着去的念头留在国内照顾聂楚楚。

    私心而论,段飞是不想让艾薰去的。在事情尚未查清楚前,他不愿意让艾薰再次受到来自于他们的伤害。

    他独自前往纽西兰,很顺利地找到艾薰外公经营的牧场。

    艾薰的外公是个壮硕的老年人,约莫七、八十岁,蓄着落腮鬍,看见段飞并没有显得多意外,似乎知道他的来意。

    艾薰的外公将他引进屋子里说:「你先坐,我去拿个东西。」

    段飞没有坐着等,他走到壁炉前,看着摆在上面的相框,照片里多是一个长得和艾薰神似的女人--应该是艾薰的妈妈--有独照,也有全家照,当然不会有艾薰。

    老人再出现时,手里拿着一封信,见他站在壁炉前,没有先把信交给他,而是指着其中一张相片说:「这是艾慕,她和她丈夫及他们女儿住在离这不远的地方,如果、如果那孩子还想见她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