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他会在早晨看见何以辰。
李礼坐在中岛前喝咖啡,看着何以辰如游魂般,从房间出来往浴室方向走,不久后又走回自己的房间。
不知是人还没有睡还是正在半梦半醒间。
李礼一直以为,他们相拥之后,会延续至天明。但往往一醒来时,人总不见踪影,一切宛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一如往常,他在早晨独自喝了一杯咖啡后出门上班,夜晚下班回家,会看见何以辰坐在餐桌前等待。
说不上来,不过感觉变了,李礼不禁想,他们之间瀰漫着要让人窒息般的甜腻。容易让人兴奋、期待与幸福,可是全都滞留在体内,无处宣洩,直到不断累积至心被狠狠地挤压,成了一种痛。
是他还是何以辰变了?
生活仍一如往常。
「好慢喔。」如果比预计的时间晚回家,何以辰会这么对他说。
「我有买冰淇淋。」早一点回家,李礼会带上惊喜。
「今天吃咖哩喔。」何以辰总是会先说今夜晚餐的菜色。
一起吃饭、一起洗碗、一起窝在沙发上吃着冰淇淋看电视。
没有改变的笑容!李礼定眼凝视着何以辰。这个人,总是在很奇怪的点上大笑,喜欢看影集。可是,他并不讨厌自己的生活多了这份特别。
一切一如往常,李礼不禁想。
然而,何以辰对于他们之间,隻字未提。
松了一口气吗?其实提心吊胆的是自己,李礼无法否认。
但提了又如何?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认真就输了、在意就输了!
不—
不是不在意、不是不认真。而是他们隐隐约约都知道已经变了,心照不宣地默认着、隐藏着这个秘密。
李礼说服着自己。
究竟是谁变了?
抑或是两个人都改变了?
假日的早晨,何以辰多半会比平时早出没在客厅。因为,李礼也在。不习惯吃早餐的李礼会一边喝咖啡一边看报纸,在一旁吃着麦片的何以辰则看着李礼正在看的报纸。
举起报纸阅读的李礼看着内页两版,何以辰就看外面两版。
然后,早餐时间结束,李礼会继续读书,何以辰就洗着自己的衣服、偶尔打扫自己的房间忙进忙出。
李礼喜欢看着何以辰奔走的模样,让整个房子充满生活感。
一日,一大早何以辰就换上外出服。
「要出门啊?」李礼见状问。
「我想去行天宫收惊,最近觉得自己太倒楣了。」何以辰说,细数他不是得了急性盲肠炎开刀就是小车祸受伤。
「我载你去吧。」李礼主动说。
何以辰有些讶异,仍说:「不用,行天宫搭捷运就到了。」
「我带你去另一处的行天宫,我很喜欢的地方。」李礼说。
那里是行天宫的北投分宫,走上公路,沿途淡水河关渡美景,一路行驶到所在地,庙区广大,在附设停车场停好车,走上阶梯,是一大片青草地与造景,往前走,穿越日、月门,映入眼帘是宽阔的前殿与雄伟精緻的庙宇建筑。
假日时,人潮也不会拥挤,庄严祥和而清幽,让人的心灵感觉到平静,所有的纷纷扰扰都能获得沉淀。
何以辰走在大殿内,忍不住大吸一口气。
「觉得焕然一新了吗?」李礼说。
「我以为你是不会来庙宇的人。」何以辰有感而发说。
「为什么?」李礼反问。
「就有这种感觉。」何以辰轻描淡写说。
「其实,这里也是有人带我的。」李礼坦然说,他怀念地环顾四周,「我也已经很久没有来了。」
何以辰看了看李礼,没有多说什么。
「去排队吧。」李礼说。
前方有两位师姐在为民眾收惊。
「你呢?要掷爻求籤吗?」何以辰问。
灵验的行天宫总是有着许多前来求籤的信徒。
「不了。」李礼说。
何以辰又看了看李礼,然后说:「我也没有打算要求籤。」
「我可以等你。」李礼说。
「我害怕。」何以辰突然说。
「为什么?」李礼好奇问。
「如果得到的籤非内心所希望的,难道就不做了吗?」何以辰不禁说,「也许,不知道比较幸福,还可以盲目地衝。」
「人还真是矛盾。」李礼意味深长说,「就是不想要继续盲目才需要解惑。可是,终究想做还是会做下去,执迷不悟,直到盲目终将成为事实,恍然大悟后,再怎么悔恨,我想就算能重来一次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依旧迷惘。」
「不过,倒是会想问无关紧要的事。」何以辰说。
「无关紧要是什么意思呀?」李礼说,「既然不重要那还问。」
「我是说,就算求到下下籤也没关係的事啦!」何以辰解释。
「真正重要的事会无关紧要吗?」李礼问。
「重要的事也有分想逃避的跟不会逃避的,不会逃避的事,不论什么结果都会接受;想逃避的事,也许都不知道、顺其自然是最好的。」
他们之间,算是让人想逃避的吧!不知道也许真的比较好。李礼心有戚戚,然后说:「快去排队吧,现在的人龙越来越长了。」他看着前方的队伍说。
「你呢?」何以辰好奇问。
「我在这周围走走。」李礼示意说。
何以辰看着李礼,本来想说,要等我哦,话到嘴边,说不出口,随即他便默默到收惊区排队。
李礼则顺着檐廊走到前殿,再从另一方向绕回大殿,突然停下脚步。他其实没有想过会再见面,明明是充满两人回忆的地方,他没有多想,他并未曾再想起关于两人的回忆,只是随心所欲沉浸在清幽平静的氛围里,沐浴在晴朗的阳光之下。
可是,他万般没有想到会再见面。
毫无心理准备,他完全措手不及。要逃吗?为何要逃?要打招呼吗?为何要打招呼?
在某一瞬间开始,他们的关係已经成为陌生人。
李礼要走到领籤处前,眼睛瞥见一名男子,一边专注看着籤诗走了出来。
熟悉的身影。
李礼不禁想,原来他一直没有忘记,一瞬间就认出来了。他想挪动脚步却徒然,只能傻傻地佇立在原地,直到对方终于抬首,发现了他。
多年不见,时间似乎没有冲淡那令人隐隐发疼的回忆。已经不痛了,老实说,已经没有当时的痛,可是感觉依旧在。
一样的震惊,但比他多了从容,李礼想,对于应对进退,他永远不及对方成熟,甚至还能莞尔笑着打招呼。那人泰然朝他一笑,然后像是刻意不与他错身而过,往反方向离去。
这时,从离去的背影前方,李礼看见迎面走来的何以辰,一阵激动。
何以辰从李礼不对劲的神情,察觉到了什么,不禁转头看向刚才与他擦肩而过的人,带着疑虑与困惑。但李礼的反应,让他明白了。
谦赫。
不经意听到的名字。
何以辰以为那已经是回忆中的人了,没想到却扎扎实实出现在现实。
「再亲下去,都要被亲笨了!」
「谁说的。」看起来略显青涩的李礼坐在床上,抱着一名男孩说,不顾对方的话,又亲了亲那白嫩的脸颊。
「再亲下去,书都不用唸了。」跨坐在李礼身上的男孩,下来后,坐到书桌前。
「谦赫,你还真是认真。」李礼遂也离开床,经过书桌时,摸了一下名为谦赫的男孩的头,然后才在书桌的另一边坐下。
「本来就是来你家唸书的啊。」谦赫说,「每次来你家,都让人惊叹,有谁的房间大到堪比一般人家的客厅,而且还带一套卫浴。」
「我妈爱浮夸啊!」李礼说。
「那你妈一定很不喜欢我。」谦赫哀哀地说,「不论外在再怎么掩饰,都改变不了我是穷小子的事实。」
「家世背景就不提了,就算你长得再帅也没用,光是你的性别是男的,就已经不行了。」李礼老实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谦赫问。
「因为我爱你啊!」李礼一脸深情说。
「爱什么爱啊,明明就还是个小屁孩。」谦赫笑了笑,不领情地说。
「这小屁孩可是财团的少爷喔。」李礼得意说。
「不要把我当灰姑娘。」谦赫没好气地说。
「我没有。」李礼急忙解释。
「但你明明是财团接班人,为何要来读医?」
「有一身专业,就能活下去。」
「说得好像你会被家人赶出去。」谦赫随口说,话说出口才恍然大悟。
「我不是说了吗?」李礼莞尔笑笑,「我爱你啊。」
「傻瓜。」谦赫百感交集,「你以为你在玩什么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游戏嘛!」
「我可以为了你,放弃江山不要。」李礼承诺说。
「你都靠这招骗男人吗?」谦赫嘴硬地说。
李礼笑了笑,起身走到谦赫的面前。
谦赫顿时一惊,直呼:「等等,你要干嘛?」
李礼双手扶着椅把,弯身与谦赫面对面,柔声问:「你干嘛紧张?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我以为你要来下跪求婚。」谦赫尷尬地说。
「真的吗?」李礼哈哈笑着反问。
「什么真的假的,不是就不是啊!」谦赫挑高声说。
「可以喔,要我现在求婚可以喔。」李礼认真说。
「你为什么要这样?」谦赫不禁说。
「因为我爱你啊!」李礼仍一往情深地诉说着,但他不解谦赫为何不悦。
「不要,我不喜欢你这样。」谦赫直接说。
「为什么?」李礼反问。
「因为你做到傻了啦!一直亲一直做,明明都要考试了。」谦赫显得焦虑。
「因为爱,所以才一直想亲想做啊。」李礼笑着说。
「可恶,为什么这样的你,还比较聪明!」谦赫不甘愿地直呼,像为了嘲讽自己,故意喊:「学长。」
李礼哑然失笑。
「可恶!」谦赫抓着自己的头懊恼,「明明就是同学啊!谁要我重考一年。」
「别这么说啦。」李礼安慰说。
「所以,现在开始不要吵我,要认真唸书了。」谦赫坚定地说。
「亲亲也不行吗?」李礼调皮问。
「不行!」谦赫坚决说。
李礼看着谦赫,笑了笑。
但这笑容的背后,立刻浮出母亲的脸。
「那个男孩,你不要跟他走太近。」郑丽美对自己的儿子李礼严厉地说。
「你不要管我。」李礼反抗说。
「不要管你!你知道现在大家传成怎样吗?」郑丽美大声说。
「怎样?」李礼反问。
郑丽美说不出口,反而说:「以后是要接公司的人,跟他走在一起,对你不会有好处的。」
「我不会在公司工作的,我现在是医师。」李礼篤定说。
「你不接,那公司之后要怎么办?就只有你这个儿子啊。」
「姐比我适合,她现在公司做得很好啊!」
「她日后是要嫁人的。」
「那又怎么样?」
「传统就是这样。」郑丽美强势说,「不管如何,你要当医师,随便你。但结婚的事不能丢面子,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妈!」李礼喊。
「我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郑丽美说,严厉地瞪着李礼,斥声着,「不要丢家族的脸。」
为什么会有你这个不良品!郑丽美的声音一直回盪着。
「我们到国外生活吧,谦赫。」李礼说。
「为什么这么突然?现在才好不容易成为医师稳定下来了。」谦赫不经心地说,他正在看书。
「到国外仍旧可以工作啊!」
「嗯。」谦赫应了声,听起来不像是附和。
「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李礼反问。
「不想的话,现在怎还跟你在一起。」谦赫不以为意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礼有些慌乱。
「那是怎么了?」谦赫终于正视李礼。
「你能不论面临到什么考验,都能坚定不移说,会跟我在一起吗?」李礼哀哀地问。
谦赫终于听出端倪,「你家人果然说了什么吧!」
「他们不可能会理解。」李礼失望地说。
「所以,你要我跟你到国外生活,不就是私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