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族的聚落不像大猫族那样紧密。虽然同样是地广人稀,至少他们是有制度的聚落。相较之下,六起虽然曾介绍过这里是蛇族的居住地,这段时间以来,林耕未见到的蛇族人,一隻手数得过来。
跟六起住了两个多月,他很少单独出外探险,六起说森林里有些大型动物,让他一个人别乱跑,如果想出门就跟他说,两人安全许多。
然而自从对方捅破那层纸窗户,对于一起出门这件事,林耕未变得有些彆扭。虽然六起不会时刻看着他要去哪里,但每天总会问一句林耕未的行程或者有没有想做甚么,如果想出门,便会陪着。
美其名是陪伴,有时林耕未却觉得,他是不是想监视自己?
他下意识想要逃避对方紧迫盯人。
可他认识的人不多,只有偶尔跟六起在树林间遇上的族人,都是兽人,一面之缘的交流。依照目前得到的资讯来看,兽人到底不是合适的交流对象,思来想去林耕未唯一想到的是说过几句话的巫医,流秀。
流秀能说中文,即便去巫医家路径他不熟,还是能想办法的——在心中一闪而逝的方法便是装病。
六起曾经带他去看过几回病,合理推测只要他『病了』对方还是会带他去找流秀的,只要能见到巫医,趁机用中文跟他沟通,请他帮忙……
「林,我回来了——」
远方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转头看到的便是六起欢快的笑容,还有他指着身后拖着的东西,语调透露着愉悦:「你看,你看今天的泊羊,毛可是又白又鲜亮,等我把他剥了削制好,冬天还能给你做裘衣,就不怕寒了,你说好不好?」
林耕未看清了猎物长甚么样子,一时之间有些回不了话,鑽进他脑海的,竟是他上次抱自己去求诊时,流秀说:「怕甚么?这小风寒,没甚么大碍,年轻人过两日自然会好。犯得着急着送过来吗?」
「他体温都高成这样了,我哪还能等到过两日才来?!你快想想办法,帮他降温啦!」
虽然当时昏沉着,可还记得六起着急不掩真切的口吻。
他刚才,还想着要装病拐他……不行阿。也许是没有及时回话,也许是他抿唇的表情,六起愉悦的神态收了起来:「怎么了?你不高兴啊?」
他垂眼避开他的视线,走近尸体前蹲下来,羊毛入手软绵,令人想多摸几下:「……很好摸。」
「是吧。」
六起也蹲了下来,脸上又掛起刚开始的笑。他的手也摸着羊毛,碰着了他的指尖,林耕未不晓得自己的神态如何,然而他屏着呼吸,缩回了手。此时六起却说:「那就说好了,要留下来过冬喔。」
「……」
他又回不了话了。答不出好,也说不出要往哪去——是他的无处可去,助长了他的得寸进尺,或者,是他的沉默导致了他当作默许。
「你把猎物处理一下,我去摘些菜叶,等会儿煮。」
匆匆站了起来,交代完就转头要走,手腕却被拉住了:「等等,我有事情跟你说。」
林耕未下意识的缩手:「你,你先放开再说……」
他依旧蹲着,仰望他:「我今天听阿秀说,前几天有个天人被送去他哪儿,我想那也算是你的同伴吧?我带你去见见他?」
无论是否表现疏离,此时仰望的视线是平和的,语言是轻柔的,握着他的手心从微凉而染了温暖,不管如何抗拒,都挡不住发自内心的衝动,他点了头,一下、两下……然而当下映在眼中不散的,却是对方,露出酒窝的笑顏。
「——啊?」
小孩短促的声音及手上的触感让林耕未从恍若幻境的记忆中回到现实。
视线聚焦在袖子上的数滴水滴,在布料间逐渐晕开来,漾出深深浅浅的紫。
「弄脏了。」
深蓝色的头发在光线下闪烁着金属光泽,小孩咕噥的语气充满可惜。
林耕未勾了勾唇,摸了摸那实际上细软的发丝:「没事的,洗洗就乾净了。」
果实在陶锅中冒着紫红色的气泡,滚动的气泡冒着热气,散发香甜的气味。白色的烟氳之中小孩曲着双肘趴在桌上,扬着脑袋嘀咕:「阿末在想甚么?不专心。」
被犀利的点出来,伸手点了点藺雨的眉心,语调轻盈:「这么严厉?嗯?」
摀着额头,小孩站直身体一脸无辜:「哪有,那果汁烫啊,阿末烫到了怎么办?」
纯粹贴心的话让他暖心,方才记忆中的情绪逐渐远去,继续转动着勺子,变得黏稠的果酱在锅中拖出一圈圈轨跡:「小雨帮我倒点蜂蜜。」
小孩却没动,直盯着他看,一綹瀏海落下来,散在眉心。
——实在是。
「小雨,蜂蜜。」
他垂下了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