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他的世界。
野蛮、暴力、残忍的以暴制暴。他们是为了帮助他,可林耕未却无法从血腥中感受愉快。蛇兽人节节败退,鳞片被咬掉,被利爪划伤,即便场景一点都不相同,却让他想起了那一地鲜血,想起了纠缠他的死亡。
这不是他的世界。
他不想,他不想变成他们一样的人。
「——让他们停下来。」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虚弱而不安,来自巫医的回覆在耳边:「确定?今天之后,也许他还会找回来,到时不一定有兽人能及时帮你。」
「如果这样,我应该要怎么做?杀了他吗?」
「你想要离开的话,这样做才是一劳永逸。」
「流秀当初说过要帮我挑战他,他说他赢了我就能安全。」
金桐有一双棕色的眼,此时他眼中似乎有些讶异,然而,解释的语言平静,让林耕未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蛇族人执拗,争夺伴侣,从来只有你死我活,就算流秀身为巫医,也不会例外。」
确实,只要他死了,就会安全了。
也许这是种解决方法。
只要等着兽人把他杀死就好了。
可是,他心中的纠结也不会因为这样就消失吧。终究,他需要解决这些缠绕在心中成团的鬱结。
周围议论外族人寻找失踪的伴侣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里。如同收音机被调高调低音量,不可抑制的发抖让他抓住了自己的手臂:「……让他们停下来,让他们停下,让他们停下!」
一阵高声之后,几个兽人退开时,再次提起了脚步,奔向地上那条扭动的大蛇。
脚好像不是自己的,心理想着应该尖叫转身逃跑,步伐却稳定而决断,直到大蛇化为人形,艰难翻身对他露出一个带血的笑:「我——咳,我听见——咳,我就知道你爱我。」
差不多是踉蹌的蹲了下来,对方的眼神中泛起的光,手上却沾着血,抬手勾着他的脖子,他的声音里有激动,有失而復得的喜悦:「林……跟我回家?!」
林耕未依旧没有说话。
血腥味窜进了鼻腔,他摸着的身体也有湿滑的血液,他能越过兽人肩膀看到背后那些围观的兽人,还有交头接耳的群眾,然而六起发喘的声音还在耳边:「我找了你好久,你快吓死我了,为什么要跑掉?跟我回家?」
他推了推,可六起发出了咳嗽,顿了动作,他又发出了笑声。
「你爱我吧?爱我对吗?林,我不生气,跟我回家好不好?」
脸上掛着血,嘴里也吐着血,沾了他一身,林耕未发现自己在发抖,然而他不说话,对方又是一句句,跟我回家。
家在哪里?
他穿越了,早就没有家了。
「……我不回去,我只是不想你死,我们好聚好散吧,你让我走吧。」
六起咳了起来,却还是搂紧了他:「不行,我们都成婚了——你乖,我们一起回家。」
他推他,六起便咳了起来,咳出了血,他又不说话了。
「我不会跟你走的,我在这里很好。」
「——咳咳。」他把重量压在他身上,彷彿撒娇似的声音,有些无力,又有些辛苦的说:「那我就跟你在这里,不管。你不能这样——」
「真的没有办法吗?你为什么不放我?你可以爱别人……」
「我不,我就爱你啊,你是我的天人,你是我的!林,你是我的!」
「我是你的天人?我只是天人吗?我如果不是天人呢?」
「可你是啊,你明明就是啊——你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啊,林。」
也许真的没有办法吧。
当他有机会离开这段感情时,却又被自己的选择绑了回来。在自由跟良知面前,他选择了后者,看着眼前的牢笼对自己招手。
在一次次选择底下,走到这狭窄的牢笼门口时,却依旧嚮往自由。
值得吗?
林耕未问自己。
可手上的鲜血告诉了他,也许再一次,他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
他叹了口气:「好吧,你让我回去拿个东西,我跟你走。」
男人开心搂紧了他。
然后又咕噥着撒娇:「林,我痛……」
他把他搀了起来,平静的安慰是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没事,让巫医看看就好了。」
「不,我不,我们还是早点回家。」
「好。」
「你不生气了?」
「没有。」
「好,那不要再跑掉了,嗯?」
「好。」
他说一句,他就答一句,虽然一开始有点一跛一跛,可走了几步似乎又好了点,兽人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林耕未其实并不知道。
可他也不在意了。
一路上兽人都在说话,抓紧他的手,让他泛起了热,迟来的冷静让他在打包东西时,还有心情看看对方这个月来赚了多少钱。
六起好奇的看他摊开的手帕里寥寥几枚硬币。
握着他的手将掌心弯折:「我就知道,一个人讨生活多辛苦,不怕,我以后勤劳些打猎,一定多给你赚些钱。」
望着对面兽人的深情,他笑了笑。抹了抹他唇角的血,拿起了一条毛巾:「外面有水,你先去擦擦。」
「外面?哪里?」六起探头。
他指着窗口:「那边啊。」
然后对方露出了酒窝,身手俐落的压着窗台就翻出了外头。林耕未望着兽人拿水沾溼毛巾,再次露出了笑。
揹着人命很难,可是自己的话,就只是选择而已。
当他用尽力气,将裁缝的剪刀戳进自己胸口的时候,窗外兽人惊恐表情映在眼底,可疼痛攫获了神智,眼前忽暗忽亮,然而一股想要发笑的感觉在他胸口流转,好痛,真的好痛,他吸不到空气,可剩馀的力气都用来转动剪刀的手柄了。
他不后悔,成全了良知,也成全了自己想要的自由。
——他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