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子笔在指尖翻飞,有生命似的来回滚过一个个指节。思绪在转笔的过程中流转,佘令禹想说甚么?不同的猜测在心中滚动,说不好奇是骗人的、说不期待是骗人的、说不衝动想打电话,也是骗人的。
只是,一定要现在就知道吗?
在衝动想打电话的时候,冒出心底的是这个疑问。
如果佘令禹说要跟他在一起,他又会有甚么答案?
再长的梦,总有清醒的时候。想起了怦然心动,想起了迷惘怨恨,想起了奔逃惶恐,想起了诀然赴死。死亡彷彿是最后一块拼图,将他拼拼凑凑那些四散的记忆镶嵌进最后一片图腾。这朵绽放在最后一幕的血之花,也将他与兽世的牵连彻底带走。
早在一个月多前就确信了自己不会想回到兽世。
然而这三个月多里,藉由梦境认识着过去,也更加理解了自己,他缺爱、固执、对感情怀着天真的期待,却没有掌握主动权。他失败的前任是因为天真无知还有外力影响,也可以说因为迟疑、逃避、拖延导致最后不可收拾。在那些记忆中打滚、挣扎,旁观着,检讨着,进而影响了现在。
他不想后悔,但也知道无知的衝动不一定会带来好的结果。
其实他并不是对同性毫无感觉。
甚至也对佘令禹抱着一个程度的好感。
但是当他看着自己的时候,也会想,佘令禹是看上他甚么?
脸吗?身体吗?总不能是一见钟情吧?他也不是个很会调节气氛的人,有时还挺无趣的……他能喜欢他?他看上他甚么?
不知道……
下意识地开合着原子笔,喀喀作响,垂头望着写了半满的页面,抬笔在最后一行字里打上一个句号,将本子放回原处。
伸了个懒腰——不知道也没关係,反正离下次跟他说起记忆之前,还有时间--在那之前,他想先做一件事。
电话等忙音的时间并不长,只是很少打的号码,大约接电话的人会觉得奇怪,摸不着头绪。年轻人的声音跟印象中相去不远,只不过多了点茫然感:「干嘛?」
「嗯……其实我早上做了个梦,想到小时候你受伤的事。还记得吗?阿姨出门的时候,你自己在厨房跌倒那次。」
「啊?」弟弟林又琛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声音:「然后呢?」
「唔,就觉得那时我没理你,反而害你自己玩受了伤,想跟你说一声抱歉。」
林又琛大概愣了几个呼吸,再开口有点小心翼翼:「你……没事吧?」
「什么?」
「不是有一种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会是得了什么绝症,然后打来告别的吧?」
因为天马行空的想像而喷笑了,林耕未噗哧一声:「什么,难道不是要死了就不能好好说话?」
「也、也不是……不会是想跟我借钱吧?我一穷学生,你还不如回去跟爸拿……」
低声咕噥让他笑了又笑,原先预期的话都给打住了:「然后呢,还有吗?除了要死了跟借钱,还有什么时候才能好好说话?」
「……传销吧?还是你在卖保险?我跟你说,我没钱,什么都不买。」
听对方低语细数,掛着笑,却也有些微涩的感觉:「没有,跟那些都没有关係……只是觉得,以前因为阿姨的事,也没给你好脸色,其实跟你也没关係,我就有点小心眼,以前要是让你不愉快,抱歉。」
「……」
对面因此安静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低:「唔……你说跌倒的事我记得,我妈打你了吧?」
「没有,被拦下来了。」
「喔——其实跟你也没关係,我那时……」他话音暂歇,有点迟疑,是林耕未问了一句才接下去:「那时候看你咳嗽,本来想去倒水给你……谁知就被拌倒了……」
「唔?!我不知道……」他有些讶异。
「……连我妈也不知道,很丢脸啊。」林又琛咕噥着。
「……谢谢。」
那边却有点瓮声瓮气:「神经喔,都那么久了。」
「改天我请你吃饭?」
「听说你上次……昏迷了?」
「听爸说的?」
「嗯,因为这样他不让我玩全息……」
听起来有点委屈,林耕未想了想,「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我认识《异世》的工程师,他们家的安全措施做得还行。」
「你不就是玩那个昏迷的?」
「对啊,所以我是活广告。」
「嘖,我觉得不行。爸那古板……」
「哈哈——」
这通电话聊了很多,聊记得的回忆,聊以前没说过的事,聊现在的生活。他才知道林又琛有对象了,他妈却不知道。听着对方有点扭捏说不能讲,林耕未好奇:「为什么不行,你妈应该会很高兴吧?」
对面又支吾了一会儿,「不行……男的。」
他觉得自己大概愣了一下:「……喔。」
「干啊,我妈肯定会要我分手,把我关在家里,然后找她姐妹介绍妹子给我,啊啊啊……」那边唉唉大叫起来。
「……嗯,想像得到。」默默想像了一下他爸万一知道……唔,都还没有的事,想也没用。心理转了一圈,也不知说什么安慰对方:「万一被他们知道,就来找我吧……他们不会猜到你躲来的。」
那边的哀嚎声顿了一下,也不知对方表情,然而传来的声音是轻的、好奇的:「……说真的,你今天吃错药了?」
「嗯?」
「干嘛忽然对我示好?爸都说你——唉呀,算了,林耕未,你到底想干嘛?」
「……」
他安静了一会儿,胸口流转着微酸,也有些记忆中的情绪填上了心窝,直到对面传来了好奇的声音,答案才说出口:「前阵子,我很想家,但想起家的感觉时,第一个想到的,其实是你。我离家前,多数的回忆都来自于你,所以,大概是这样,才想跟你聊聊吧。我也不知怎么说,你也许会觉得莫名吧,可这是真的……只是这样的话,可以吗?」
那边吸了口气,林又琛瓮瓮的声音传了过来:「……哪有什么可不可以。反正,反正不是要借钱就好了。」
他想起了对方小时后有点爱哭,倒是扬起了唇角:「谢谢。」
「谢什么啦,真的很烦耶,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我想好了,我要吃烧肉——」
「好啊,中秋来我家烤肉?」林耕未毫无犹豫。
「啊?」林又琛有点愣。
他扬了扬唇角:「不来吗?不用先看看避难所在甚么地方?」
「呸呸,我妈要发现就你告的状。」
「最好是。」
「那我要吃羊肉。」
「好。」
「要烤羊排,不要羶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