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白子将所有人都叫醒,提醒他们必须赶路了。
「呼……」黑莓打了一个呵欠,「好像比平常早啊……」
「恩,我认为这样比较保险。别忘了昨天在这附近有怪物的活动跡象,虽然说待了一个晚上都没发生什么事,但还是早点出发比较好。」
经白子这么一说,黑莓才回忆起昨天发生的事。
昨天的白子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她直觉对方藏着什么,但是又没有证据。
女子带着审视的眼光盯着白子,对方却心安理得的收着火堆,一点不自然的举动也没有。这反而让黑莓不禁自我怀疑:难道一切真的只是自己神经过敏?
「姐姐,你可以帮我绑头发吗?」这时一名小女孩拉了拉黑莓的裤脚,也拉走了她的注意力。
黑莓看了看持续收拾的白子,最后还是选择牵起女孩的手轻声细语的带着她走回团体中。
而在一旁整理的白子在听见对方离去的脚步声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黑莓的怀疑令他浑身不自在。虽说知道对方的顾虑,但白子认为不需要那么担心。并不是说他有多相信虹,只是不觉得对方拥有足够的资讯找到他们。
白子拔起插在洞口前防御的木刺,同时发现一旦思绪跳到虹的身上,对方的身影就会瞬间占满他整个脑袋。
他无法控制的想起了对方美丽的红发在月光之下是多么的耀眼,彷彿在发着光。收拾完的火堆中还闪着直拗的零星火光,白子忍不住比较了一下,感觉还是虹身上的红色更加鲜艳。
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插曲,白子不免在乎起对方现在如何。他有说出遇见我的事吗?还是乖乖的保守秘密呢?
他们会再相见吗?
那会是在怎样的状况之下?
他将最后一个木刺拔了出来,想念也戛然而止。一名男子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示意,白子点了点头。
他们做了最后的检查,确认没有留下任何能够追踪的痕跡后便悄悄地离开该地。
他们继续向前走,偶而白子会停下来确认他们的方向正不正确。他手上拿着朗风留给他的指南针,事实上他看不太懂这个东西,只记得朗风教他红色指针往上便是他们该走的方向。
他们走过一个荒芜的城市。里头的大厦早已斑驳,路边的方向牌上头也早就锈得看不清写什么。
但是白子不在乎,毕竟他要的资讯只有一个,就是方位。他努力的辨识着,牌子上头有三个方向,其中一个箭头下方小小的写着北边。
我们的方向没错。他确认到,暂时将指南针收起来,然后将眾人分成几组分头寻找物资。
由于物资有限,所以必须像这样每到一个新的地点就开始收集可用的物品。除了最重要的粮食与水,再来就是生活必需品了。药品反而不是他们会收集的东西,由于是好几年前的东西,因此很多药品找到时都烂得差不多了,根本一点用也没有,他们最多只会带走绷带。
白子走进一栋屋子中,里头的柜子有些斑驳生锈有些则是严重破损,只需要轻轻一扳就能打开锁。他仔细的检察着房间内每一个角落期待有什么意外的收穫,上次他们就找到了几件防弹背心,那东西比一般的衣服更能抵御怪物的爪子,包括白子的几位战斗要员都穿上了它。
他拿走了几件还算完整的衣物与包装完好的瓶装水,将他们全部装进刚发现的背包中。然后他还找到了一个保险箱,虽然门有些松动但是却依旧坚固,不管怎么推拉都纹风不动。
白子是了几次后开始不耐烦。他可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上头,不只找到的物资可能会减少,在眾人分散的状况下若是有怪物或是军队偷袭的话处境会变得非常危险。他摇了摇箱子,确认里头是有不少东西后决定直接将门砸开。
他将箱子重重的摔在地上,并一口气摔了好几次。每一次都重击着尖角,终于在一次的重摔下将箱子变形。白子拆下了一个废弃的桌角伸进了那个变形的开口施力,成功的将洞口拉大。
里头是照明弹、罐头与录音机。白子对自己的收穫感到满意,然后拿走了罐头与照明弹。至于旁边那个怪模怪样的机器……白子根本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
虽然他出自好奇的摆弄了一下,然而机器突然传出的声音却吓了他一跳。
从没见过这种东西的白子直接将收音机丢到地上,录音机才刚说了:「今天是怪物出现的──」就被踩的稀巴烂。
冷静下来后白子决定无视机械继续搜索。在将整栋房子的可用物资收集完后,外头也正好传来集合的呼声。
「嘿!白子,你有找到什么好东西吗?」
在白子朝集合地点前进的途中,突然有一名男子搭上他的肩膀。他吓了一跳,忍着抽刀防御的反射动作转过头,发现来者是另一名战斗要员,名叫木英。
「我找到了一些吃的,还有瓶装水。如果我们喝完了里面的水,瓶子还能继续用。」发现来者不是敌人,白子放松了下来。
「我还找到了一些照明弹,这在晚上也很好用。」
「真的?太好了!不过,我找到了更棒的东西。」木英说,一边小心翼翼的从口袋拿出来:「我找到了地图!」
「第涂?」
「是用来确认方向跟寻找目的地,只要有了它就能找到目标。大概啦,反正我爷爷曾经跟我形容过。」木英也是出生就在实验室的一代,事实上他并不知道地图的模样,只是刚好见到这张斑驳老旧的纸上写着地图两个字。
白子好奇的凑了过去,见到上头的字后才恍然大悟这东西的写法。两个人不知不觉的停下了回集合点的脚步,并开始研究起这张破烂的纸。
「呃……应该是这样看?还是这样?」木英将地图翻来翻去,就是不确定哪边才是朝上的。纸张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易碎,上头的文字与图片大半都掉得差不多了,加上木英找到的时候已经缺了一部分,一切都使得正确阅读这份地图变得困难重重。
「『他镇』是甚么意思?」白子指着地图最角落的字,又指了地图上的十字:「还有这个……感觉很像指南针,所以红色箭头是北边的意思吗?」
木英耸耸肩又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对方的两个问题。他将地图收起来打算之后再继续研究,「我们先集合吧。身为领队的你不见了大家会很着急的。」
虽然还想继续研究下去,但是木英说得没错。
白子重新迈开脚步往集合点前进。
他和木英都比预定时间还要晚了一点,以至于到达集合现场时见到的眾人都是一脸紧张。
「你们没事,」负责盘点人数的女孩看见两人的身影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我们还以为发生甚么事了。」
「抱歉,我们停下来研究了一下东西。」
语毕,眾人便开始盘点收集回来的物品。木英抢先当着所有人面拿出了破破烂烂的地图,当他解释完这是什么东西后得到了所有人的崇拜。
「那么,这个要怎么用?」其中一个人疑惑道。
原先正骄傲地接受称讚的木英愣了一会儿,将完全不知道上下左右的地图翻来覆去,最后才不确定的指示:「先……找到我们在哪里吧。」
一群人围着一张地图看来看去,他们以为上头会显自己的位子,因为木英的说法就像是这样。但是他们瞧了老半天,地图依旧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安与不耐渐渐的降临在眾人身上,他们开始不确定这个东西的用处。有人想将地图抓过去瞧个究竟,但是这轻薄的希望却破碎的严重。若是一个不小心将它扯碎了该怎么办?眾人沉默的盯着地图,没有人敢去拿它。
事实上这张地图其实只是这个小镇的地图。就算他们看得再认真、再怎么努力分析里头的每个字,依旧无法靠着这张地图到达墙那里。但是每个人都看不明白上面写的东西,当然也就不知道这件事。
他们只是焦急的来回盯着这张破烂的纸与白子,期待突然降临的奇蹟能够给他们答案。
白子原本专注的盯着地图,感受到匯聚的视线后抬头不禁愣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彷彿希望白子能为他们解答。但老实说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他跟眾人一样无能为力。
人类是学习的生物。若是没有他人的教导又该怎么知道工具的使用?更别提经过了好几代的他们早已没有城镇的概念,地图上写的路名与小镇对他们一点意义也没有、甚至也不了解意义。
一种古怪的情绪扼住白子的喉头令他觉得既难受又诡异。
他想说做不到,因为他也看不懂。但是朗风不会说这种话、身为首领是不能说出这样的话的。如果说了就不像朗风、不是一名领导者该说的话,那是错误的。
但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是坦白还是欺瞒?欺骗他们自己看得懂是正确的吗?还是老实说出自己也不懂才是正确的?朗风从没遇过这种事,所以白子不清楚朗风会怎么做。
就在白子陷入沉默的同时,一阵捲着砂砾的风吹了过来,将本就脆弱不堪的地图带起。风将图纸撕成碎片,使眾人惊叫出声。他们伸手去想抓住每一张碎纸,但却徒劳无功。破烂的地图被这么一折腾后变得彻底无法观看了,所有人围在破纸面前就像是在哀悼。
他们为逝去的希望流下了真切的泪水,却不知道这张地图对他们的行程一点用也没有。
白子看着面露绝望的眾人,因为烦恼被解决了反而松了一口气。
「不行的。」他对自己卑劣的想法感到羞耻,却无法控制自己感到了一丝的放心。白子在心中反省道:「这种心态是错误的。朗风是不会出现这种想法的。」
为了弥补随之而来的愧疚,他补偿性的说服眾人:他们要走的方向依旧没变,没有地图时他们依然可以前进,所以地图不是必要的,他们仍旧能走到目的地。
然而眾人依旧悲伤。虽然知道白子说的话没错,但是一想到看不懂地图与最后被风捲走的情况还是令人感到无力。黑莓看着白子彷彿在怀疑,但是白子却光明磊落的回望着她,一点也不懂女子眼中的控诉。
沉浸完悲伤后路依旧要赶,眾人们清点完收集而来的物品后便往北边继续前进。这时,黑莓追上了白子在他耳边小声的质问:「你是故意的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
「别装蒜了。」黑莓皱起眉,她一点也不相信刚刚的事是偶然。
「你故意让地图被风吹走。我知道你一定是故意的,为甚么?」
「我没有。」白子冷静的说:「我不能控制风要不要吹,还是你觉得这是我做的?」
「你是不能,但是我知道你是故意的。」黑莓有些蛮横的说:「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相信朗风……而朗风相信你,所以我也相信你。白子,所有人都把希望放在你身上,我只希望你不会让我们失望。」
白子一边前进一边看着她,好像对她的话有其他想法。但最后只是说:「地图真的是被风吹走的,我无可奈何。如果这让你觉得失望或是生气,我对此感到抱歉。」
既然白子都讲到这个份上了,黑莓也找只能闭上嘴。
她感觉自己一点也不了解白子,这是令她最害怕的事。白子就像是凭空出现在她周遭的人,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在他们所有人都被关在同一个大房间之中,却只有白子一个人是被隔离在另一个小空间里的。他没有父母、没有同血缘的亲戚,不管是上一代还是这一代都没有人认识他,如果不是朗风刚好看到当时那名红发的孩子往那边走,根本不会有人知道白子的存在。白子到底是谁?没有人知道。
黑莓对他有敌意也是当然的,在所有人或多或少都认识对方的情况之下有谁会向不认识的陌生人伸出友谊的手?白子看起来可疑的要命,若不是朗风,没有人会愿意带着这傢伙一同前进。
朗风。
黑莓脑中浮现了朗风的脸。在朗风死后的好几天,黑莓只要想起朗风都会忍不住泛泪。曾经爱过的男人、曾经尊敬过的男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想到这里就让她感伤。虽然不像过去那样一想到就悲伤的无法自拔,但依旧令她心痛得要命。
朗风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怀抱着捨己救人的高尚情节,为了眾人的梦想与希望自愿扛起所有的责任。他说自己想做正确的事,所以在每一次的抉择中都尽量找出一条相对正确的方向,这种公正大爱的精神让黑莓觉得非常了不起。
但是除了白子。
只有白子的存在令黑莓感到疑惑。她感觉自己或许是带了偏见,但是白子却老是给他一种格格不入的错觉。明明是朗风带大的、明明他也做了很多正确的选择,明明他几乎像朗风一样无法挑剔,但是黑莓却总觉得白子与她之间存在某种疏离感。
是因为自己下意识的将朗风投射在对方身上吗?黑莓不知道。她对白子有近乎洁癖的挑剔,但是一方面自己又对这件事感到不好意思。
以刚刚的地图来说,那个是存在于前几代人的记忆之中了,现在的他们根本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如果说就连口耳相传的他们都不知道,那么呆在小房间中、所知所学只有朗风教导的这短短十几年的白子就更不可能知道。
他们希望他能利用这地图带领他们前进是不可能的,是天方夜谭。黑莓了解这是强人所难,但是她就是忍不住质疑对方。
黑莓一边有些愧疚地想一边赶路,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今天算是很幸运的一天,他们找到了为数可观的必需品、也没有遇到任何怪物与军队。眾人鱼贯地走进一栋倒塌的建筑物里,它的四面墙都失去了防护的作用,除了勉强遮风以外几乎没有其他帮助。
白子想:『我们应该留在方才那个小镇中的。』
但是一来是现在再走回去的话显得有些白费功夫,毕竟他们已经离那个小镇有一段距离。二来是,他们需要的是更快到达墙边,花太多时间停留在一个镇子实在不是什么好选择。
白子再次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并不是甚么好主意。
「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他最后决定道,一边指挥着眾人将木刺插在营地周围,自己则选了一个地方开始生火。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白子抬头看了看天空。透明的玻璃罩外头是漆黑如墨的夜与零散的星星,白子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看着那一个一个发着微弱光芒的小点,心情便不自觉得放松下来。
这时黑莓坐到了他的对面。火光劈啪的映在黑莓的脸上,女子沉默的搅着手中的罐头食品,最后终于鼓起勇气的对白子说:「……早上的事情……」
「哪一件?」
「就只有这么一件。」黑莓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而皱起了眉,「你真的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我不太会猜他人话里的意思。」
「好吧,这还挺让人尷尬的。」黑莓看着被自己搅烂的罐头食品感到一阵噁心。道歉总是让人羞耻,她更加用力的皱眉,整张脸都跟着扭曲了。
「我是指地图的事。我们大家都看不懂,却指望着你能了解里头的内容……我甚至还将地图被风吹走这件事怪在你身上。」黑莓顿了一下,「……我当时有些急了。毕竟一想到那张地图能带我们更快找到墙,我就兴奋的不行……但是事实上那东西根本一点用都没有,因为我们没有人知道要怎么用。」
或许被风吹走才是正确的。黑莓最后说。她模仿着朗风的口气,好像这样做能让自己舒服一点。
白子看着她,所有的解释与想法在最后一刻化成承诺。他开口:「就算没有那个东西,我们依旧会找到墙的。」
「……是啊。就算没有那个,我们也已经走了大半条路的。」黑莓扯出一个小小的微笑。她挖了一勺尚未被绞烂的豆子,然后放进白子的罐头里当作道歉:「……同时,我想也该为自己对你的态度道歉。」
「为甚么?你对我很好。」
「……你真是……这岂不是让我更不好意思了吗……」
言归和好的隔天,一行人继续赶路。但是不同于前几天的好运,今天的他们可以说是前途多难。
白子将刀子从脑袋中拔出来,紧接着再度捅进一旁的怪物脖子中。他们这次实在是太不凑巧了,白子想,是他的决策与时机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