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折腾几个礼拜后,颯发现自己感觉好像做了某种没有成功的大革命一样。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在操场上,手上还拿着黄底黑字的背心,上面写着六号。
火辣辣的太阳烧着后颈,颯觉得瀏海好像都黏在了额头上,因为过热的气温他根本没办法思考。
「呃,巩颯。」古学宽走到他旁边,然后说:「这次不是我去要求的了,我有跟老师说要把你换掉了。」
「我又没怪你。」颯喃喃说。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记恨,干。」古学宽将写着「七号」的背心穿上去,然后就前往老师前方排队了。
理园高中的大队接力除了是高一到高三一起比赛以外,其馀的规则都没有什么变,一个人跑百公尺,总共男女各五人,总计距离两千公尺。而由于参与性涵盖全校,因此是一个令所有人热血沸腾的项目。早上从宿舍出门的时候,派瑞斯还和颯打招呼,然后就出门练跑了。
颯叹了口气,他将背心穿上,然后坐到了女生第一棒后方,他眼神死的看向体育老师说明规则,还有三个礼拜就要正式比赛,因此大队接力的队员基本上放学后都要留下来继续练习。隔壁的古学宽兴致勃勃,颯觉得更无力了。
「哎呀,你还是来了啊。」女生第一棒,也就是蒋海妮转过头说:「还好吗?巩颯,中暑了吗?」
「我想回家。」
「哈哈哈你这个人真的很好笑!」
没有拿着手机就让颯觉得很无力,他想要待在母亲身边,就算旁边有弟弟的垃圾话一直吵也没关係。他将自己缩成一团,引来了旁边古学宽鄙视的眼神。
「好啦,基本规则就是这样,记得接棒的时候不要跑超过接棒区,不然秒数会增加,古学宽大概就会把那个人拖去厕所揍一顿。」在古学宽的严正抗议下,体育老师翻开资料夹,在视线搜索一会后,说:「啊你们班的陈庭伟什么时候才要来上体育课?他虽然是特殊情况,不过基本资料还是要测的喔。」
听到陈庭伟的名字,颯下意识的看了看古学宽,而对方也一反平常的样子,收起了下巴,看上去在思索着什么。在注意到颯的视线后,古学宽皱起眉头,噁心的说:「干,看我干嘛,不是我逼你跑的喔。」
颯撇过头。那时候他没有追问陈庭伟事情的经过到底是怎么样,但可以肯定陈庭伟应该是受了不小的伤害。纵使能够平淡的说出「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遇到」,可是如果行的话,这样的事根本不应该再有了啊。
体育课每个星期有两节,而在运动会到来的每一节课,大队接力的队员都必须整堂课练跑。颯跟着队伍慢跑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骨架都快要四分五裂了。
而且自己不管怎么样都练不好接棒,在女生的最后一棒传给自己的时候,颯好像都没办法抓到能够紧握的诀窍,他总觉得这根金属棒子一放到自己手中,就好像瞬间產生了彷彿黑洞般的质量,要将周围全部东西都吸进去。抓是抓到了,可是在奔跑的过程中,颯都觉得很奇怪。
「你要喊出来啊!『接』!」古学宽气急败坏的甩着手,因为颯刚刚非常猛烈的将棒子的前端撞到了对方的手腕,好像还被质疑是否故意:「要喊啊!巩颯!干,亏你还有一个很霸气的名字!」
颯很想说这个名字带给自己的只有困扰而不是霸气。他在幼稚园的时候还因为写不出姓氏的复杂笔画而被延后下课。而这件事弟弟巩猎也经歷过一次。他小声的说:「好啦。」
「我们等一下去旁边练习!」古学宽边说边伸展身体:「你给我认真点!不是说要是跑的话也会尽全力跑吗?」
虽然是这么说过没错,不过颯没想过自己的体力会消耗的如此迅速。他觉得大队接力实在是一个充满太多变数的运动了。光是接棒这个动作,就必须要有足够的默契,「相信对方一定会把棒子交到自己手上」这样的念头,才做得到。颯怎么样都想不明白,到底要怎么產生这种默契。
难道说是因为自己不够体谅人吗?这群人应该根本不需要被人体谅吧?
「干,巩颯!你从那边跑过来,然后快到我的时候,要喊说『接』!」古学宽大吼,而颯默默地拿着接力棒,往跑道的反方向走,他瞇起眼睛,接着深吸一口气。
在跑往古学宽的这段路程,颯会觉得自己听不见什么声音,脑袋里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都会全身动起来的时候,转变为「跑」的具象化,换而言之,在跑步的时候,他会很认真,认真到这一次也没有成功喊出来,然后古学宽还因此而掉棒。
「啊!够了,休息一下!」古学宽伸出手暂停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像要开始打架,他走到旁边去拿水壶,而颯站在太阳底下,他看着对方的背影,然后说:
「我能请问个问题吗?」
「问啊,谁怕你。」古学宽边说边后退了两步。
「陈庭伟不来上课是因为你吗?」
气氛沉默了。而古学宽先是皱起眉头,嘴上喃喃唸了些什么,接着又把跑道上的尘土一脚踢开,他转了个圈,最后才小声的说:「这关你什么事。」
颯顿了顿,回应:「是不关我的事。」
对方沉默几秒说:「啊他是跟你说了吗?就之前二年级刚开学没多久的事。」
「只说了大概。」颯诚实的说:「你们为什么不和好?」
「干你这个人的脑回路真的很奇怪欸??」古学宽的样子就像孟克的吶喊:「就很尷尬啊,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我是说,我只是把那个书名唸出来,谁知道那个就叫做『如何运用技巧告诉家人我是同性恋』,靠北超直白,我根本没想到啦!」
颯听着听着也觉得对方好像有那么一点可怜,可是更多的是蠢。
他们又站了几秒鐘,好像两尊摩艾石像看着其他人开心的打球。
古学宽突然看过来,开口:「欸,公民课的时候,你为什么可以这么说的那么理直气壮,就是不支持同婚的事情。」
「我没有不支持,」颯说:「我只是觉得能够有别的办法,就好像跟现在一样要立专法之类的。而且我很不解的是,为什么他们??不断强调自己的不一样,却不断希望别人能够把他们看作跟其他人一样。那既然如此,我应该也可以表达我对于他们的想法……像他们一样。」
古学宽没有答话,只是将那根接力棒把玩着,他说:「我们去跑步。」
「不练接棒吗?」
「不要,干,再练下去我的手就要废了!」
颯只好跟在对方后面,他不知道为什么古学宽的主词突然变成了「我们」,而且对方到现在也都没回答他到底对陈庭伟是抱着什么感情。不过单纯的跑步,颯觉得好像烦恼都离开自己一样舒畅。
在接下来的几天,颯都和其他同学一起在放学后前往操场练习,当然除了他们以外,别班也有要使用操场。颯也一并得知了隔壁班有一对双胞胎和古学宽从国中开始就是死对头,而在他们彼此呛声的时候,颯只能默默在一旁做好暖身操,还和正好慢跑经过的学弟派瑞斯打招呼。
「那个,古学宽??我要去补习了。」
跑第五棒的黄秀芸通常都会提早离开。其实不只是她,很多同学最多也只能练习半小时,然后就只剩住学校宿舍的颯会和古学宽一起跑最后一圈操场,直到天色渐黑。
颯也逐渐发现,古学宽身旁的朋友其实也不过就是吃饭的时候会聚在一起聊手机游戏,但真的要进行什么活动,譬如打球或者练跑,都是古学宽自己一个人,或者更乾脆的去找了隔壁班的死对头,然后一边叫嚣一边运动。
当学校的夜灯点亮,晚自习也即将开始,大部分没有去补习班的人也都会留在学校内。不过通常在练习结束后,颯都会直接返回宿舍去,连书也不唸了直接躺下来睡觉。
「欸,巩颯。」某天结束练习后,古学宽叫住他:「你觉得你什么时候才能把接棒练好?」
颯无力的回答:「我也不知道。」
「欸,我是说,如果,你下课有空的话,」古学宽说:「要不要一起打篮球?」
颯皱起眉头,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在高速运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古学宽是真的没朋友到必须找自己吗?还是说打篮球只是幌子,真正目的是要拿球砸人呢?
「不要。」
「干,我就知道。」对方叹了一口气,然后从旁边经过:「很晚了,不要在学校逗留太久,明天继续练习。」
「好??」
看着古学宽的背影离去后,颯也一个人默默回到宿舍,这几天下来他都是倒头就睡,宿舍的床还有气味虽然仍是不习惯的模样,可是他依旧觉得这里已经开始產生了熟悉感,令人安心。
每天晚上他都会在群组和母亲小聊一下,虽然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母亲在抱怨医院的伙食超难吃,但不管怎么看都比高中的营养午餐好了。而下课后的弟弟也会在群组上说他晚餐都直接买夜市的东西吃,看上去非常的青春的洋溢,撇除掉因为母亲不在家,所以他就一件运动服穿三天这种事情以外。
很快的,在运动会前,有另外一个非常激励人心的活动,那就是高三上的第一次段考。
这是颯升高中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考试要完蛋了,因为跑步的原因,他一回到宿舍就连看影片这种娱乐活动都觉得疲累,再加上初来乍到,因此颯几乎是以裸考姿态上场的。
在开始考试前的自习课,班上有几个人聚在一起讨论数学题目,颯也试图集中注意力去摸明白,那个奇怪的方程式到底是怎么得出答案来的。
而理所当然到了考试期间,一些平时没有在班上的人也都会回来。蒋海妮正趴在桌子上睡觉,而另一旁的陈庭伟将腿缩进椅子上,手上拿的却不是课本而是招生简章。
颯忍不住偷偷瞄过去,招生简章的封面写着「国立台湾美术大学」,看起来就是一所比普通大学还要难考的地方。陈庭伟将简章放下,而他们的视线刚好对上。
「报名时间是什么时候?」颯顺带询问。
陈庭伟好像有点疲累的说:「下下礼拜,我还在弄作品集,如果初选过了就可以去面试了。」
颯的心底涌起一股佩服。他开口:「加油。」
「你说加油让人感觉好怪。」陈庭伟垂下眉毛,露出了苦笑。颯愣了愣,然后问: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你感觉就不是会说加油的人。」陈庭伟顿了一下,说:「谢谢,你考试也要加油。」
午休时间时,美术老师特别说段考週能够让自己放假,所以不用去处理教室那一大堆的垃圾。颯很喜欢美术老师,虽然一副随时都会说「我要退休了喔」的模样,可是总是会一直跟上高中生的话题,当颯再次提起喜欢的艺术家的时候,还被老师问有没有现代一点的答案可以回答。
令人身心俱疲的段考终于结束后,颯拿到了自己的成绩单。
「等一下。」班上的学霸何智勋在蒋海妮不在的期间坐上了她位置,在颯准备要出声提醒的时候,何智勋露出了彷彿要杀人的眼神:「你的国文英文都拿到了九十分以上。」
颯看了下自己考卷上对的答案,又拿出手机看了看有人发在班群的全班成绩,上面的确写着国文九十一分跟英文九十点三三分:「对。」
「怎么做到的?」何智勋看起来非常激动:「你们都市高中都在做什么艰苦的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