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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还未开口,习齐几乎是霎那间就预料到了下一句话。

    「你来吗?」

    习齐的第一个反应是惊讶,这几年的相处,他或多或少感受得到虞诚虽然外表和谈吐尖锐,让人不敢亲近,但同时拥有折服人心的魅力,他带过的学生、共事过的人许多至今仍在联系,甚至是出书后吸引的一眾粉丝有几个「看得顺眼」的也会偶尔约出来吃饭,总之,他交友广泛,在今天之前,习齐从未想过原来自己能排上前三十名。

    他吞吞吐吐地说出自己的心情,引来虞诚一脸扭曲的表情,他恨恨地开口。

    「干,你自己数,我们认识了几年?」

    「……十年。」

    「亏你还记得。」

    虞诚一手支着下巴,另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习齐还没反应过来前弹了一下他额头,吓得他往后缩,回过神来才发现根本不怎么痛,他傻傻的模样取悦了对方,斜斜勾起的嘴角全是嘲笑,弯起的眼底却沉淀着暗沉沉的温和。

    11

    十年。

    对习齐来说是比较模糊的概念,人类记忆混乱,而他本身的「病」更加重混乱,他像一锅瓦斯炉上沸腾的水,底下的泡泡衝上水面,只有在衝出桎梏的一瞬间他才能意识到自身的存在,转瞬之间水膜破裂,又归于混乱。

    在疗养院的时光中,比起医生、諮商师、肖桓、习斋、虞诚等等来来去去的人,大多时候,留下的印象都是五顏六四的蘑菇;疗养院之前的时光,是一抹灰败的景色,他说不出何年何月成为ivy,想不起肖瑜死亡的过程,他曾经因为苦于丢失的过去而撞墙自残,医生说这很正常,很多受创的人都会忘掉痛苦的记忆,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摆脱不了这种症状。

    「可是我记得很清楚,我拿剪刀的时候。」习齐疯疯癲癲的笑着。

    「我坐在他身上,舞台灯光笼罩着我们,他全身都是汗,身体释放着热气,肌肉绷紧,我拿着剪刀往他眼睛里刺,啊哈,喷出来了!白白的红红的!那种感觉……」

    那种感觉……习齐颤抖着,手臂上疙瘩一颗颗冒出,血液浑身流动,酥酥痒痒的热意窜上脊背。

    「我好开心呀!我已经好久好久没那么开心了!」

    「我要画下来!」

    他兴冲冲地跑出诊疗室,差点撞上疗养院的其他病人,他跑回自己的房间拿起水彩笔,沾了好大一坨红色顏料就往白纸上毫无章法的涂,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可自拔,等他画完后,一见到房间还有个人就迫不及待的他住那人的袖子,手里的顏料全抹上那人的袖口。

    「医生你看!你看!」他兴奋地挥舞着手里的画作,「我好开心啊!我好久没那么开心了!」

    那人被他突兀的动作吓得一僵,而后慢慢地放松下来,接过他手中的画观赏起来。

    「你在画甚么?」

    习齐说不清自己画了甚么,过去攫食着他的神智,也许他只是需要一个发洩的管道,无论是开心还是悲伤,都必须找出一个流出去的口。他想,虞诚之所以会迷上摄影也不外乎如此。

    凌晨店内无人时,他翻出手机,脸书上的朋友极少,五隻手指头都能数出来。虞诚的头像是他的侧脸,灰蓝色的中长发随意扎起,前端刘海微微盖住眼睛,也遮住表情,只显现出略为深刻的法令纹。他翻看着之前的贴文,大多是各地风景,最近一则是澳洲公路上的景色,黑色的道路蜿蜒至远方山脚,路的两旁全是赭红色的土壤,天空雾蓝,道路中央有个人大咧咧地躺着抽菸。习齐知道,这就是向虞诚求婚的那个人。

    虞诚贴文上只写着一句话:「没遇过这么白痴的人。」

    底下的留言很多人都喊着放闪不要脸、恭喜、祝幸福之类的话,看来他们结婚的事已经公开了。

    习齐继续翻看,有一张贴文是虞诚和他男友的自拍照,背景在山上,身后一片林绿,他们俩带着同一款登山帽,脸贴着脸拍照,他男友还恶作剧,勾着虞诚肩膀的那隻手捏着虞诚的左脸颊,让他的笑容歪掉。

    这时超商的进自动门响起提醒音,习齐赶紧收起手机。门口进来的人是那个常常凌晨夜跑的年轻人,他还是那件有着大红叉叉的短袖,习齐决定称他为x先生。

    x的目光短暂停留在习齐收起手机的动作,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他走到饮料柜前拿起一杯豆浆结帐,习齐机械的操作收银。

    这一次x先生选择坐在超商外的长椅上喝豆浆,他咕嚕咕嚕喝得又快又急,可能很渴吧,运动后薄薄的汗水让脸颊黏上发丝,放下豆浆,他大咧咧的直接躺在长椅上懒懒地点起一根菸,这让习齐联想到虞诚新婚的老公,也是这样毫无顾忌地大仰四肢躺在公路中央。

    会做出这种动作的人似乎有种气质,习齐艰难地转动头脑。

    没错,就是自由。

    他麻木地整理架上的商品,思绪散乱。等半个小时后回过神来,x先生仍然躺在长椅上,只是不动了,眼睛闭着。风那么冷冽他却毫无知觉似地摊开全身,感受不到冷,这个想法让习齐瑟缩了一下,很久之前有个人也像暖炉一样,奔朝大海也浇不灭满身热烈。习齐开始担忧x先生会不会是自己幻想的產物而已,可是他今天明明已经按时吃药了……是吧?

    他恍恍惚惚,不由自主地抱着出门前肖桓塞到怀里的羽绒外套,像隻鬼鬼祟祟的幽灵静悄悄地站在x面前,x仍避着眼没有动,他不冷身体没一丁点儿的颤抖,又或许他早已死去,只是尸体而已。

    习齐小心翼翼地将外套慢慢移过去,动作很轻,然而仅仅是衣角一碰到x得手边他就「刷」地睁开眼。习齐对上一双黑若深川的眼,他僵着身子一时间既不敢动弹又不知如何是好。

    x打量他的动作,就着躺着的姿势,笑了。

    「我不冷,也没有睡着,不过谢谢。」

    习齐半张着嘴却不知该回应甚么。

    「倒是你……全身都在发抖。」

    习齐放下手中的外套,半晌,才訥訥地「嗯」了一声。

    那人终于支起上半身,「你还好吗?你抖得……有点厉害,身体不舒服吗?」

    习齐对于所有外界事物都极度迟钝,甚是是滞涩,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感受到对方的明烈的注视,并且整个人为之动盪,因为、因为相似的气息。

    tim。

    他无声地在舌尖上辗转着这个名字,然后逼迫自己回到现实回到正确的时间里,表现得像正常人一样。

    他退了一步,抽离似地感受喉咙在脖子里震动,「我、我没事,可能是太冷了。」

    然后又退了一步,在对方的注视下转身逃回室内,他衝到员工休息室内翻找包包,最后掏出了一个蓝色药盒,数起今天的份量。

    原来真的又忘记吃了,难怪抖得那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