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2)

上一次约出门时,也是在同一个地方碰面,现在想想已经是去年的事情。

    住在蓝色监狱里的日子像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似的,让千切许久没有看见老家的景象了。

    那头金灿灿的长发,他也已好久没有看见。

    远远的,两个人在注意到彼此之时双双愣了一会儿。

    恍若隔世之感,在双方将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收进眼底时于心头油然而生。将他们间隔开来的距离就好像实质阻碍那样,一时之间竟谁都踏不出接近对方的那一步。

    但是,对刚向世界宣扬自己存在的千切来说,没有他无法赶上的对手、没有他无法缩短的距离。

    率先迈开步伐,他走向了低下头来的风音。

    「......和代表队的比赛我去看了,非常精彩......恭喜啊。」

    「嗯......谢谢。」

    一如既往的,改变心理距离的那一方如千切所想,是由风音所起头的。可正因如此,停下对话的她让千切又一次的意识到,从前将他所有冷漠与热情串连起来的,一直都是有着清亮嗓音的她。

    就好像较为炙热的一向都是风音,他总是依着那股源源不绝的暖流前进,从未去多想其中的源头与成因。

    太少的关注,源自于过多的理所当然。

    「......你的头发留的更长了啊。」

    「......你也是呢。」

    两个人不过咫尺之隔,再次陷入的沉默却有如将彼此隔绝于千里之外。

    她的金发柔顺的被微风撩起之姿足见其依然爱护有加,就和那红润的肌肤同理,仍然是极其醒目的存在。

    盯着被垂落发丝遮盖的脸庞,千切瞇起了眼,却始终看不清那双眸子在这段他未能参与的时光里究竟被磨损到剩下何种色彩。

    天空始终蔚蓝,这应该要是不变的事实才对。

    安静下来的风音是如此令人害怕,简直像是下一秒就会无声离开似的,就和那一天一样。

    但千切可和那日不同了。

    「和我一起出来,感觉就这么糟吗?还是说......」看着眼前少女肩膀一颤,他在片刻抿嘴后接续说道,「你根本不想看见我?」

    「不是的......!」急的连忙抬起了头,在短暂与他视线交会以后风音又很快的撇过目光,「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我以为,以为......」

    「我没有理由躲开你。」记着方才灰濛的眼,千切的声音不由得变低。

    没想到这一反射行为,让误以为是在暗讽她过去逃避行为的风音下意识的和他道了歉。

    咬紧了牙,千切拧起眉头说道,「......我不是要你道歉才来的。」

    这股烦闷感,更胜于无法超越他人时的焦躁,在他的胸腔里头闷着,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苦着。

    错的人明明不是他,受伤的人明明是当时被避而不见的他,但她却一点也不反驳的哭丧着脸道歉,彷彿要将所有过错都推给他一样。

    狡猾的令人自责,失落的令人心疼。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那......是为了什么呢?」连手都不安的按在袖口,风音的眸子闪烁着,「对你来说已经没有才能的我,还能再带给你什么呢......?」

    关键词传入耳里之际,千切知道,果然是才能一说拦腰阻断了他们俩的去路,让他们逐渐走上不同的道路。

    两人之间產生了隔阂,并不是因为他的右膝前十字韧带断裂,也不是因为她的心肌病变。

    错的人,他也有份。

    正当千切打算说什么的时候,身后忽地传来一阵熟悉而刺耳的声音。

    「喂喂看看这是谁?这么急着在获胜之后在大街上跟女孩子邀功?还是说,是久利根看天才学弟回来了就又缠上去了?」

    朝后头看过去,只见鰐间兄弟就在他们俩背后。这对兄弟档一旦凑在一起,弟弟便完全充当了哥哥的嘴,两个人不怀好意的笑着指向近风音。

    「真不要脸啊,明明在他受伤的时候跑得比谁都还要快。」鰐间计助笑着看脸色一变的风音,「是心肌病变来着对吧?你是不是忘记自己已经是才能全毁的残次品了啊?天才学弟也不会要你的啦!」

    阵阵笑声传入风音的耳里,让她无地自容的将脸垂的不能再低。这个时候,一道黑影猛地遮盖了她的光源。

    「吵死了啊,连蓝色监狱都留不下来的傢伙!」扯开嗓子怒吼,挡在风音身前的千切瞪着兄弟俩。而当鰐间淳壹气的要替悲鸣的弟弟出头时,千切再度毫不留情的连他一併列入打击目标,「旁边那不是连上场机会也没有的废物吗?闭上嘴赶紧滚吧!」

    鰐间兄弟气的脑子发热,大声叫嚣着就像是要和千切打起来那样。风音的一句话便让事态不至于发展至此,也成功让鰐间兄弟没趣的离开,但却让千切无法接受。

    「我不要紧的,因为他们说的都是事实......」

    「......你在说什么?」

    鰐间兄弟嘖了一声后一面叫骂一面嚣张的离去,而千切诧异的回头,只见风音依然垂着头,脸上的笑意挤得极其勉强。

    「我没有在第一时间支持你,现在还有脸像这样出来见你,也全都是事实......」抽动的嘴角使双唇怎么也无法平復,风音的眸也频频晶莹的闪动着,「已经再也无法短跑也......」

    滑过她脸庞的,全都是无能的悔恨。可是,那从头到尾都不是千切会去怪罪的。

    「那就是你回避我的所有原因吗?」简直要比她还要不甘,千切浑身发热着,「那个时候的我明明和你是一样的啊,都是失去理想而蠢的放弃一切的人不是吗?」

    抬起头来,风音揪着胸口大喊,「再一次,只要再一次......会死的啊!那种失去视野的感觉......!」双手抱起头,她将湿漉漉的脸埋进发丝里,「已经没有任何重回赛道的方法了,无论是那样的景色,还是过去描绘的所有梦想,还是......我再也没办法完成任何比赛了啊!一切都结束了的人只有我啊!和未来可期的你是不一样的......」被限缩的蓝天下着无法停歇的雨,她缓缓放下了手,看着近在眼前却又如此遥远的千切,「你和我......是不一样的......」

    嚮往晴空之人,并不会去拥抱阴天。

    千切低下了头,重重吐气的他隻手掐着瀏海掩住视线,「啊......真是够了......」迈开双腿,他与风音擦肩而过,「真不想看见颓废成这样的你。」

    这样的结果,早在三日之前,又或者说,从得知再也无法短跑之时,风音便已经预见了。

    早该来的报应揪着心脏一阵又一阵的抽痛着,无声的任凭面上的泪宣洩斩断爱恋的心伤,风音知道,这回千切走了就是真的走了,但是,她也已经没有任何追上他的能力了。

    比想像中还疼的酸涩感在胸腔扩散着,像是要不能呼吸一般,风音闭上了双眼。

    她得独行,早就决定好了,往后再也没有将他留在心底那个位置的藉口。

    忽地,自身后传来的温热包覆住她。当风音回过头去,后脑勺却先后蹭到了柔软和厚实。

    「是以前的我把你带偏的吧。」从后头搂住她,千切轻轻将脸埋在她的发间,「说足球和短跑以外才能还有可看点的明明是你。别擅自把选手以外的角色全部给扼杀掉啊。」

    那确实是她曾经和千切说过的,也正是她能够忘却短跑梦而朝其他方向努力的依据。

    可是当时的她想成为的角色,现在也已经是必须捨弃的了不是吗?

    想要抽离的身子被越抱越紧,风音陷在千切的怀里,挣扎的却并非是恰当与否的问题。

    这是出自同情,出自安慰,出自关心......不论是哪一种论述,也只是一种鼓励性质的发言而已。

    她明明不可以对此鼓噪不已的。

    「才能那种东西怎么样都好,心里那份沸腾的东西,怎么可能有办法忽视啊!」臂膀紧紧的环住她,千切低吼道,「还没有结束,还没有输!久利根风音,谁准你放弃了?」

    不能放弃,不可以放弃。在他们之间谈论过的,那除了田径选手以外的角色,清清楚楚的接收到了这份隐晦。

    再也没有抿住唇的动力,放声哭泣的风音伸手按住抱着自己的双手,「我很怕,我很怕啊豹马!不能再和你看见同样景色的我,是随时都会被拋弃的啊......!」

    「打从一开始,我们看见的就不一样吧。」

    「欸......?」

    声音放的很柔,埋在她耳旁的千切半垂着眼帘,「你在田径,我在足球,奔跑从来都只不过是桥樑而已。除了奔驰以外的东西早就数都数不清了,难道你要说一起度过的日子是假的吗?你还是老样子狡猾啊......」他扣着她的手指加大了力道,「这场长跑还没结束,还有很多没看见的景色啊,你甘愿就这么独揽吗?」

    当然不。

    啜泣的风音颤抖的吸着气,「我......可是已经中途退赛了啊,这样的我难道还有资格吗?」

    「选手的生涯里不会只有一场比赛的吧。」就像一直在等她这么说,千切接续说道,「但是,这一场有附加条件......」在风音一愣之际,他喉咙有些乾涩的开口,「把你奔驰的梦想给我,作为上次长跑输给我的惩罚。赢家带走输家的梦想很正常吧?」

    扬起头后看见的是略带羞涩的傲气,赤色的身影将灰濛的眼映的明亮,连同水润一块儿闪烁。

    风音曾认为自己的梦已死,然而,是她狭隘的目光才没能看出延伸交会出去的分岔路,一次又一次和其他念想交织在一起,向前扩展出崭新的道路。

    只要仔细从枝椏般细小而错综的路里头找寻,便会发现先走的他一直都在那里,在重新整合为一的那条小径上,风音看见了两个人的联系始终未断。

    馀火始终藏在底下燃烧,据此蔓延出的崭新选择此刻这才终于浮上台前。

    前进的不是只有一个,未能浇熄的更不是只有一个。

    千切对于不感兴趣的事物,是不可能积极的。

    终于放晴的蓝天频频闪动着,胸腔里头的火热也不再需要压抑,恣意的将脸庞染的緋红。被千切的指头轻轻抹去面上的氾滥,风音扬起了许久未见的幅度。

    「嗯,旧的梦想就交给你了。」

    「旧的?你有了新的梦想吗?是什么?」

    松懈下来的臂膀忽地被挣脱,但迎来的却并非是令人失望透顶的脱逃。

    风音转过身来,在千切没料到的情况之下往他怀里扑去,「『世界第一』『喜欢的』那个人——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选项了!」抬起头来,瞇起眼的她泪未止,唇角却绽的灿烂,「请你一定要成为最棒的攻击球员啊,豹马!」

    那份笑容,早已值得世界第一的名号。

    再次搂住她,千切轻抚着她的头,「当然,世界第一的攻击球员是我啊!」

    追逐着世界第一的理想,一刻也没有停歇过。

    风音想着的「世界」,从来都是由她自己定义的。至于千切,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所谓的「世界」究竟为何。

    「话说你好像变矮了,摸起来毫不费力啊。」

    「是豹马变得太高了嘛。」

    「今后可还会再长喔?到时候就叫你矮冬瓜吧。」

    嘴上说着被欺负,实际上笑的可乐了,风音就像以前那样握起双拳捶着他,而千切也一如既往的不觉得疼,一面任由她小猫似的攻击,一面笑着揉她的头发。

    两个人闹得都追逐起来,这跑速虽然慢慢的,心头却暖暖的。

    不管是未曾改变的,还是已经產生变化的,从今往后都想要亲眼见证,而且是两个人一起。

    在后头撩着风音在微风中飘荡的金色长发、看着她瞇起如月弯般的眸子,千切不禁随她开怀一笑。

    什么嘛......世界第一喜欢的那个人,不就在眼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