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饮杯中月、拾柒(1 / 2)

同饮杯中月 禪狐 5727 字 6个月前

屋前有个小灶,每日午后姚昱凡都在那里煎药,被他救回来的小ㄚ头既懂事到令人心疼,就算浑身都是伤也不喊痛、不掉泪,而且会乖乖将难喝的药喝完。这个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孩,怎么会这样能吃苦?

    姚昱凡很心疼这女娃,虽然他隐居修炼已久,还是特地为了周谅下山买糖。他不熟那些零嘴儿点心,只买了些甘草糖回来,好在周谅没嫌弃,喝完药含着一块糖还会对他微笑,多懂事可爱的孩子,道心彷彿都要被那笑容给融化了。他忽然就觉得,为人父母也大概是如此吧?

    姚昱凡坐在榻边陪女童喝药,女童含着糖随意哼唱,小手褶着裹糖的米纸片,他抚着下巴乌亮的鬍鬚说:「要是我没进山里得了机缘修炼,而是在人间平凡度过,如今大概也子孙满堂吧,说不定都当曾祖或曾曾祖了。」

    周谅用稚气未脱的声音问:「恩公多大年纪啦?看着最多不过是而立吧?」

    「而立之前也该有好几个孩子了。」姚昱凡笑了笑,聊道:「自从专心修炼后我也不常细数日子过了多久。不过也差不多有两、三百年,道行也是不上不下的,呵呵,倒是还行吧。」

    他讲完,看周谅用完好的右眼盯着他,那隻眼睛充满光亮,他和善问:「怎么啦?」

    周谅问:「修炼到你这样就能长生不老啊?」

    「那倒不尽然,样貌通常会从结丹期那时变化缓慢,也可以用丹药跟法宝驻顏。修为越高自然也就老得越慢,若是想长生不老,可能得一直精进修为吧。」

    「恩公!」

    「都说别喊我恩公,叫我姚叔就好。」姚昱凡尷尬困扰的微笑。

    「姚叔,先前你说我应该也是什么门派的弟子吧?可是打听了那些有遣人去秘境的门派,好像没听说过哪里有女弟子失踪的?我想可能我在原来的门派也过得不好,说不定有什么隐情,我再回去也是危险的。」

    「事情没查清楚,这我也无法断言,都是胡乱猜想吧。」

    「姚叔,调查修真界的事也不容易吧,你不是说为了买消息,已经花了好些灵石,我也不想你再把材料浪费在这些事。不如姚叔你就收我为徒,等我修炼有成再自己去查个清楚。」

    姚昱凡心想这孩子真不是普通的意志坚强,心态也非比寻常,他有些为难道:「其实我是不收徒的,何况是要我收一个女弟子,将来别人知道了要怎么讲……」

    周谅笑出声,牵扯到伤口闷闷哼了哼,又忍不住好笑道:「姚叔多虑啦。姚叔为人正经和善,我就是相信姚叔才会有此提议,至于外人怎么想,姚叔何必去管?修炼之人不是应该超然物外,也不要理会那些尘俗纷扰?清者自清嘛,何况姚叔都是曾曾祖的年纪,而我又是个小孩,你就把我当成曾曾孙教养嘛。再说了,姚叔一身本事若无传承岂不可惜?」

    「……好像……有些道理?」

    「姚叔你考虑考虑吧。我觉得我会是个好徒弟的,说不定就是太优秀了才招人妒嫉,在秘境里遇害的。」

    姚昱凡没想过有天会想收徒,而且还是这样一个小女娃自荐,他问:「为何想拜我为师?」

    周谅把含到细小的糖咬碎吃光,竖起手指答道:「一,我相信姚叔的为人,二,我相信姚叔的本领,三,我相信自己。」她知道姚叔这么问就是动摇了,兴奋得连呼吸都有点急。

    「那你为何想修炼?想学什么?」

    周谅眨着灿亮的双眼,直率回答:「当然是想长生不老啊,也想飞到天上追星逐月,游歷人间时救助弱小、辟邪驱魔。说不定有天能变神仙呢。」

    年纪越小就越天真,梦也越大,凡事想得都美,但这也未必不好。何况周谅这女娃挺有意思,姚昱凡面无表情盯着她一会儿故意说:「真贪心。」

    周谅有点打击,紧张问:「这算贪么?」

    「贪。不过,也不是坏事,执着和觉悟常在一念之间,生而为人本就不可能只走直路不拐弯,若有人时时导正就好。」

    周谅重燃希望:「那、姚叔的意思?」

    「你慢慢养伤,这事我得再考虑考虑。我教你一些养生的功法,康復前不要乱走动了。」

    周谅乖顺点头称是,目送姚昱凡离开,看那扇门关好以后又吐了下舌头,猜测是这几天她悄悄出房门蹓躂被发现了。其实她也无法走多远,只是想出去散心而已,不然成天在屋里也闷到不行,还好姚叔的心思周到,这回过来给她带了好几本间书,还没忘记准备书架让她方便阅览。

    周谅气色虽然好转很多,姚昱凡仍有些不放心,所以用纸人做了几个僕役去伺候。以周谅的伤势,要痊癒还得慢慢调养,不过周谅的精神振作得未免太快,也许失忆也是一个原因。

    又过了几日,姚昱凡找周谅聊修炼的事,他不希望周谅怀抱过大的期望,将来失望,于是小心翼翼的说:「我还没决定收你为徒,修炼不是努力就能有所成的事。就算有机缘走上修仙之路,世间仍有太多事是仙术难以成就跟改变的。

    纵然有些法术能活死人、肉白骨,但也存在许多障眼法和邪术,道心需要不断磨练,或许反而比在人间生活更艰苦,无时无刻都有考验,说不定到最后你会迷失,或是发现这些都不是你要的,而且有可能是进退两难。这样凶险的道途,你真的还想选?」

    周谅摊手微笑:「我都这样了,可是我还是想继续。我不想放弃。」

    「嗯。」姚昱凡点头轻叹:「不过法术还有许多事是办不到的。」

    周谅眨了眨眼问说:「姚叔想讲什么就直言吧,我现在精神不算好,也不擅长琢磨字句。」

    「那我就明说了,但你听了不要太难过。」

    周谅紧张皱眉:「你决定不收我为徒?」

    「不是这事,这个我都说还没考虑好了。」

    「那是什么事?」

    「你的伤我都尽力了,我自认医术也算很好的了。虽然皮肉伤都能好,筋骨好好养着也能恢復如初,可是你伤了的那隻眼睛……」

    周谅一手覆上被包裹住的左眼。姚昱凡垂眼道:「抱歉。」

    「姚叔不必道歉,不是你欠我的。你救了我,而我什么都还没报答你,你根本不必向我道歉。」

    「我担心你心绪起伏过大,才迟迟没说这些。这几日观察下来觉得你有些异于常人,失忆加上一身的伤,每天都很难受,可你非但不哭闹,在我面前也常有笑容,我实在……有些担心。」

    周谅莞尔道:「可能是因为我不觉得自己可怜,在我遇难时,能被姚叔救治,我定是有很好的福报。我既然不自怜自艾,还哭什么?虽然失忆了,但有朝一日也许能想起来重要的人与事,不急于一时。如果有那样的人,他们也一定会等我的,所以我不慌。送我短笛的人,也许是我的亲人、挚友,我会好好养伤,将来去找他,所以现在我没空失落伤心啊。」

    姚昱凡听她讲出这番话,多少才有些安心,点点头安慰道:「是啊,你不必慌张着急,我会帮你的。」

    周谅笑容抿得更深,一隻眼睛还痛着,另一隻微弯的眼里则有感激的水光。

    「谢谢你,姚前辈。」她说。

    ***

    天气晴朗,空中只有一些云絮,晨曦照亮了小羊所在的杉木林,他搬椅子到屋外,打了盆水给自己修面。刚好是他在长个子的年纪,虽然不是容易生鬍子的体质,但也会冒些鬍渣,自己摸着有些不习惯。

    小羊对此事还不熟练,没一会儿脸颊、下巴就各多了一道细小的伤口,他盯着沾到手上的血皱眉叹气,再抬头就看到明蔚拎着猎物站在前方,一手是山鸡,一手是野兔。

    小羊顶着狼狈的门面尷尬笑问:「不是才刚出门,这么快回来啊?」

    明蔚神色不悦的盯着少年脸上的伤:「你别动,等我。」

    「喔。」小羊知道明蔚不高兴,从以前他只要练功失手时受伤,明蔚就会这样,其实这点伤根本没什么,但他就是有些心虚,怕明蔚嫌弃他连这个都做不好。

    明蔚把早就断气的猎物先搁着,洗净了手回来,身影笼罩着在原处打呵欠的少年,他捏起小羊下巴问:「怎么不喊我帮忙?」

    小羊扯了下嘴角回:「我想趁你去找吃的时候做点事,没想到这小刀太锋利,稍微一压就害我破皮。」

    「是你没喊我帮忙。」

    明蔚弄来乾净的帕子给他擦伤口,擦完以后似笑非笑的说:「其实有个法子可以好得更快,要不要试一试?」

    「当然试啊。什么法子?」小羊问完见明蔚的眼神微变,晨光中那双冰蓝色眼眸有惑人的光采闪动,他看得有点失神。明蔚弯身靠过来,近到他们的气息都混在一起,他心跳得又急又猛,但并没因此躲开,明蔚像是哼出轻笑,厚薄适宜的唇触到他颊上的伤口。

    小羊呆住了,怎么想这都是个亲吻,明蔚退开了些看他一眼,他猜自己看来大概是傻得可以,明蔚低喃道:「看看。」小羊心慌意乱,看啊,看伤口而已,那你亲什么?可是明蔚又亲他下巴时,他还是没闪躲,心里混乱又欢喜,他觉得一个长辈对晚辈干不出这种事的,那明蔚对他是?

    「噗。」小羊噗哧笑出声。

    「笑什么?」

    小羊故作镇定反问:「这样伤口就会好?」

    「不信你再摸摸。这种小伤不难应付。」

    小羊摸了伤口,的确恢復到原来平滑的触感,没破皮流血,让他想再画两刀让明蔚再来亲两口。他收起荡漾的心思,对上明蔚盈着笑意的眼,浑身都有些热了,稍微冷静后觉得害臊得不得了。

    明蔚指尖轻轻端起小羊的下巴,俯首凑近,原本想在少年唇上盖个印,但想了想还是偏了些,只往唇角浅浅嘬了一口。

    小羊的呼吸都乱了,手足无措摸着嘴角问:「这又是怎样?我嘴巴可没破皮啊。」

    「太乾了。」明蔚一脸正经回答,然后若无其事走回屋,背对着少年喊话:「该回屋了,吃饭。」

    方才的亲吻对小羊而言是意外惊喜,情竇初开的少年这会儿开心得什么事都想不了、做不了,而且整个人都像泡在温泉里一样,暖热舒服,又飘飘然的。他坐在桌边傻笑好一会儿,听到厨房里的声音就过去看,明蔚正在料理猎物,头也没回跟他说:「这里我来就好。」

    「那怎么好意思。」话虽如此,小羊也没有要动手帮忙的意思。一来是他还在傻笑,二来是明蔚的手法太俐落,剥皮、断筋、抽骨什么的都没有半点犹豫,根本不必谁来帮忙。

    小羊不禁神情恋慕望着明蔚,连明蔚手上浮出的青筋、血管都觉得好看极了,他表情痴醉说着傻话:「我要是那野兔,死在你手里也不会太痛吧。」

    明蔚动作顿了下,指甲尖上的血珠飞溅出去,手里依然乾净,他笑问:「想试试?」

    「改日吧,现在我要活着看个够。」

    「嗯,好好活着吧。」

    意味不明的交谈,此刻也像调情一般。

    小羊帮忙取酒和碗来,把肉浸在酒液里,接着把秘境里採的其他植物剁碎一併醃起来,他帮忙把肉块串好,两人坐在屋外生好的火堆旁一起烤肉。盯着火侯和肉串的熟度,两者一时无话,但气氛依旧自在。

    肉的香气吸引了小羊的注意力,他嚥着口水等它熟透,肚子越来越饿,再想起稍早的事又觉得可能是一场梦?

    明蔚忽然问:「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要是我杀了你的话,或我们有一方死去,契约就会失效?」

    「提这个做什么?刚才的笑话我也没当真,你没必要杀我,我也没有想这样。而且毁约的话也有伤害吧?」

    「嗯。」

    「而且你喜欢我,捨不得杀我。」

    「我喜欢你?」明蔚眉眼俱笑。

    小羊斜睨着他:「不是么?」都亲嘴了可不许他不认帐!

    明蔚噙着笑意回看一眼,把肉块片成恰好的大小,一整盘递到小羊面前接着说:「是喜欢,所以捨不得看你受伤。但这对你来说未必是好事……」

    小羊茫然,明蔚看他发愣,就餵了片肉进他嘴里继续讲:「你小时候也看了不少书,也有人族与异族往来的记载,虽然偶有大好的发展,但更多都是没好下场的。凡人最初都是多情,但最后都很无情。我也不晓得自己会变得怎样。」

    小羊嚥下食物抿了抿嘴,不甚同意那说法,他道:「这种事谁都说不准啦。难道妖魔跟凡人不同,一开始无情,后来却有情么?不是每个人都一样,也不是每个妖魔都如此吧。」「你清楚自己的怎样的人?」

    「我?」

    明蔚歛眸,莞尔道:「眾生出世时对世间一无所知,也什么都不是,但都以为活得久了能认清自己是谁。自以为活得明白也可能是另一种迷失,就算不想只活成别人以为或期许的那样,但是到头来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也不容易。」

    「想太多了吧,我只要知道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就够了。」

    明蔚望着他半晌,微笑摸他脑袋说:「这样也好。」

    小羊偏头闪开他的手:「不要老当我是小孩子。我跟你一开始就坦坦荡荡、明明白白,我知道你是谁,你也知道我是谁,我们之间没有欺骗,可以长久的。」

    「长久……」

    「唔。」聊到这里,小羊又红了脸:「长久在一起啊。你不愿意?虽然人族寿元短暂,但我会努力修炼的。何况谁先走还说不准,我也不是要咒你命短啦,只是将来有什么万一,只要我们现在处得好,将来谁想起对方也会笑吧?」

    「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所以就该把握当下。」小羊说完又被捏着下巴扳过脸,明蔚拿帕子擦他油亮的嘴,他正想抗议自己还没吃饱,就被明蔚又嘬了下嘴角,他结巴道:「你你、你这是怎样?」

    明蔚一副理所当然又冷静的样子回答:「把握当下。」

    「这、这样、是这样的么,那也得等我先吃完这些才、才那个,而且你忘了我还小么?」

    「方才你叫我别当你是个孩子。」

    「……你好狡猾,明知道这是两回事。」

    明蔚略微低头笑了声,转身坐好,接着给自己斟酒说:「好啦,不逗你了。」

    小羊斜睨他,吃肉时又不禁甜蜜微笑,自己的感情总算不必再压抑、掩藏了。可是他想起之后还要回灵素宫,还要面对蓝师兄,心情忽然又有些低落和不安,真希望可以不回去,但他放心不下周谅。

    「等回去以后,我想和周谅谈一谈。我想下山了。」小羊提议道:「就我跟你下山,偶尔上山看周谅,或是她下山来看我,你觉得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