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蔚朝黑驹上的女人行大礼跪拜:「谢女皇。」
柳青禕讶异睁大眼,没想到明蔚会这样,宋繁樺表情更是精彩,他认识明蔚这么久从来没看这傢伙跪过谁,但想起明蔚和小杨的关係可能就当作是在跪亲家了?
既已得了女皇的应允,明蔚也不再有所顾忌,恣意释出大乘期的神识。即使祇里城平常就是各界修士往来的地方,也不乏有金丹、元婴以上的修士出现,但越是这类的大能,通常就越低调,并且多少会压抑自身威压。
明蔚这等境界者根本不该出现在此,他这么做就像伸手拢住整座城,只要他愿意就能轻易摧毁这里,也难怪城中所有修士立刻都拿出最好的法器甚至法宝抵御不知从何而来的威压。城中原有的防卫也全都被触发,一般人畜皆感到晕眩、心悸等种种不适,更别提敏锐的灵兽们有多恐慌混乱,就连女皇的那匹马也躁动不安的踏步嘶鸣。
「女皇当心。」随身护卫牵好沉孟珂的马,忌惮着不远处的蓝眼男子。
明蔚神色沉冷,不断外放神识,这座城每个角落都不想放过,甚至一些修为低微的修士持有的储物法器都被他侵入扫视了一遍,城里所有动静尽在其掌握中,他立刻察觉某座酒楼有盛如玄和蓝晏清的气息,但那酒楼里藏的是天蘅教眾,还有那个偽装成春蓼的女修也在,女修立刻用了法器跟法术隐去自身存在。
没有,无论哪里都没有,也没找到盛如玄和蓝晏清,用神识扫过一遍又一遍都没有。
离明蔚很近的柳青禕和宋繁樺率先受不了,柳青禕晕眩得往后踉蹌,宋繁樺立刻出手扶稳她肩膀,她顺势靠在宋繁樺身上不动,开口喊:「找到没有?」
宋繁樺看明蔚眼神越来越冷,喊道:「停止吧,要是他们已经出城,你在这里找再久也没用。」
明蔚这才收回神识,那些精兵们不禁松了口气,盔甲下的衣物都被冷汗濡湿。沉孟珂有国师的灵气罩护着也不免感受到压迫,这会儿放松了些,她问:「不在城中了?」
明蔚摇头:「应该不在。我得亲自去灵素宫。」
柳青禕说:「我会和繁樺继续在这城里留意,请陛下也尽早取回龙莲灯,我们一定能将他们救回来。」
沉孟珂别无他法,也只能这样了。她果断下达命令,调动一匹人马听国师号令,然后驾着黑驹扬声令道:「啟程!」
***
杨慕珂睁开眼发现在自己在清透的水中,极为浓重的灵气包裹着他,这水体是充满灵气的,而且他也没有被呛着,就算在水中他依然能自在吐吶不受影响,他开始胡乱朝某个方向游动,很快就触到了一面硬墙,墙是透明的,他立刻转向游动,没多久就发现他是被困住了,四面和上下都是同样透明的墙体,包裹住这些灵气凝成的水。
杨慕珂静止不动,慢慢放出神识探查,墙外是个很大的房间,格局有些似曾相识,窗外天色昏黄,他也明白了自己是被关进一块晶矿里,在这里被叫作天涵,是灵源处才可能生成的晶矿,内部有灵气凝成的水,带着它修炼犹如随时处在灵源能毫无阻碍的吸收浓厚精纯的灵气。
能精纯到凝成水,晶矿里的灵气少说也需要数千年的积累,是非常稀罕的宝物,只不过杨慕珂没想到这还能拿来关着他。他只在书里读过这类稀有的晶矿或歷史悠远的器物,有些能当作收纳法宝,或是拿来收妖。
灵素宫常捕捉一些妖兽或妖魔让门内弟子试炼,自然不乏捉妖法器跟法宝,可是像这种事杨慕珂是头一回见识。他的神识继续往外探,小心翼翼的摸索,但始终不敢触及太远,这房间旁有座浴池,还有后面的石室及一些特殊的格局,全都似曾相识,他心里发寒,因为认出了这是哪里。
这里是蓝晏清的房间,他曾与之为邻多年,不会认错的。天涵被放在桌上,周围有其他灵气规律的流动,应该是设下禁制防止它被拿走。
「兜来绕去还是回来这儿了。」杨慕珂继续探查四周情形,神情很是落寞。他身上的乾坤袋和戒指都被收走,就连发簪也没了,发髻大概也是在后来就打散了,如今披头散发被关进天涵中,不晓得蓝晏清是怎么办到的,他根本无法逃出来。
这时有隻飞鸟落在窗边,那是隻鹰,体形不小,牠好奇盯着天涵看,能在潢峰之巔来去的生物都相当敏锐,应该是被天涵这宝物吸引了,牠看了会儿飞跃到桌上,一歛起翅膀和爪子,刚碰触桌面就引发雷电将牠烧得通体焦黑,应声落地。
禁制引发的意外让杨慕珂愣了下,又过没多久一隻小粉蝶飞进来,可能是蓝晏清院里那些灵植引来的,粉蝶这次连桌子也没碰到,只稍微接近桌缘就冒出一簇火光,当即烧成灰烬。
杨慕珂蹙眉,垂眼叹息,这禁制太残忍了,不是将异物或侵入者弹开,而是杀机重重。他的神识温柔扫过地上焦尸们,既感慨又悲哀。
人间的弱肉强食很残酷,但是逆天而为的修真界更是如此。杨慕珂清楚明白很多时候,力量代表一切,就算他认为自己的心志自由不受拘束,可是一旦遇上修为比他高的人,就算持有法宝也无可奈何,甚至那些宝物会成为催命符。
不过,身外之物都无所谓,只要他还是自己,只要他记着最想珍惜的人与事就好。心念微动,杨慕珂感受到自身境界又提升不少,也更稳了,然而对比他厉害的修士而言也不足为提。
世上不乏一些秘术能够操控他人心神,甚至影响、破坏一个人的元神,抹去记忆。袁霏缨就做过这种事,让他记忆混乱、错认生母,而这对修炼有成的修士也不是太难的事,倘若蓝晏清也强行这么做,他恐怕无力抵抗……
受困天涵晶矿里的杨慕珂束手无策,夕阳西落不久,蓝晏清就来了,拿起桌上不过姆指长短的小块晶柱把玩,恣意探入神识包围住他心心念念的小师弟。
杨慕珂在灵气太浓重的地方待久了,意识有些昏沉,像醉了一样,突然被蓝晏清这么对待,就像有隻大手把他整个抓住,虽然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心里却相当不舒服。
「盛雪,我回来了。」蓝晏清的语气很轻柔,像是怕惊扰了天涵里的人。他说:「你不能在这里头待太久,我这就放你出来。」以杨慕珂的修为的确不能直接在天涵里久待,那些灵气不受限制的渗入其经脉,早晚会撑坏,轻则永远废了灵根不能修炼,重则爆体而亡。
杨慕珂也清楚这点,所以离开天涵时松了口气,短暂晕眩后他落在房内的地毯上,蓝晏清二话不说将他打横抱起,往床上轻放,他身心对蓝晏清过往所为都有阴影,立刻退缩到角落一脸防备盯紧蓝晏清。
蓝晏清从来没看过小师弟那么抗拒和害怕的提防自己,心里相当难受,他苦笑说:「你别这样,我又不会害你。我去弄了些灵茶回来,你喝完会好一些。」
杨慕珂并不领情,直言道:「对你们而言我只是螻蚁罢了。为何你要对我执着不放?」
蓝晏清看着杨慕珂一会儿,气息逐渐有些乱,他深深吐吶调息后说:「你是我的小师弟,就永远都是。我不过是希望一切和从前一样。
我喜欢你对着我笑的模样,喜欢你稍微挑着眉毛听我讲话,还有一声声喊我大师兄,喜欢你的全部。」
「盛雪死了。」杨慕珂表情木然:「过去我觉得是我亲手杀的,现在发现,是你们逼死的,世上,从来就不该有盛雪。我是杨慕珂,一直都是。」他知道不该刺激蓝晏清,可又认为不管他怎样都会刺激对方,还不如早点把事情摊开讲清了,至少无悔也无愧。
「你……」
杨慕珂不免被勾起一些在灵素宫的回忆,他并非无情,也因此心里并不好受,可是他还是选择冷言冷语的拒绝,他所有的真心和温柔只给他想珍惜和保护的人们,而非眼前这个一再枉顾他意愿的故人。
「我会对你更好的。」蓝晏清默默握紧双手,话音轻颤,压抑内心激动的情绪承诺道:「不管是谁都不能再伤你,就算是师父也不行,我会拼了命保护你的,你回我身边吧,就算要我现在就离开灵素宫也好,我们、我们可以找个地方隐居,我带着你修炼,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弄来。」
杨慕珂低下头,厌烦而无奈的叹息,等心情稍微缓了些才又继续劝说:「我对你并没有那样的感情,我们之间不可能,过去就不曾有过任何曖昧,现在和未来更不会有。蓝晏清,你清醒点,念在过往情谊,我只能劝你趁早离开灵素宫,远离盛如玄,他心术不正。」
「小雪、你听我说──」
「你才该听一下我说的,感情无法勉强,骗来、磨来的都不会是真心,有什么意思?你,你明不明白?」杨慕珂不抱期望,却还是尽可能讲开来。他看蓝晏清表情有些错愕,接着是茫然,然后双眼恢復清明。
蓝晏清出乎他意料的冷静下来,稍微垂首低语:「我……明白了。其实,我也想过离开这里,却又感到徬徨,可能是因为这样,将你视作浮木吧。」
杨慕珂有些狐疑,蓝晏清似乎又变得跟从前一样,冷静、明事理又不失温柔,只不过他还不敢太松懈防备,执念那么容易放下就不叫执念了。
蓝晏清自己往外退开一步,歉然微笑说:「你要是害怕,我不会靠近你,你休息吧。桌上那壶是灵茶,用千年泉水泡的,喝了以后能紓缓你经脉充盈过重灵气的不适。我先出去好了。茶记得喝,搁得越久,效力会渐渐没有的,是我……费了心力弄来的。」
杨慕珂连忙喊住他:「等下。」
蓝晏清没有露出任何被挽留的欣喜,只是不解回看他。
「我娘亲是不是被你们抓了?你们、灵素宫现在和天蘅教有往来?」
蓝晏清想了下说:「是有些往来,师父可能有他的打算。至于令堂,我会帮你留意,到现在师父也还没联系我。」
杨慕珂疑惑问:「你现在还喊他师父?」
蓝晏清面色微哂:「嗯,习惯了。你歇着,我先出去。」
杨慕珂看蓝晏清离开房间才下床走近桌边,他离开天涵时身上没被水弄湿,不过两脚仍是没穿鞋,只套了双白袜套,他提起茶壶嗅了嗅壶嘴,再打开壶盖仔细闻,只有灵茶的清香,并无其他异味。
这样检视还不够,他倒一杯茶观看,杯底没有异物或细碎未融的粉末。儘管他现在还很不舒服,可是也不打算喝这灵茶,他无法相信蓝晏清。就算蓝晏清露出苦楚的样子,也不是他该心软的理由,这茶再贵重还是只能搁着了。
蓝晏清离开藏风阁的居处就往盛如玄的书斋那里跑,他向盛如玄照实描述带走小师弟的经过,隐隐感觉到盛如玄座椅后方的房间有人,一定就是小师弟的母亲,也就是那位天人吧。但他不打算干涉这事,方才也只是为了安抚小师弟才那样说的。他稟告完就趁师父心情不错,低头央求道:「师父,徒儿许久不见母亲了,能否让我见她一面?」
盛如玄刚才都听得心不在焉,他丝毫不关心蓝晏清喜欢的那个废物怎样了,即使是天人之后,也不是纯正血脉,再说他如今找到了杨雿熙,盛雪那小子也毫无用处,随便蓝晏清怎么折腾都无妨。蓝晏清从刚才一句都没提起天人的事,更不问他和天蘅教有何关係,只求他见母亲一面,看来也还算识相,他斜睞一眼低声下气的蓝袍青年,答应道:「也好,你们母子很久没聚一聚了,她在那里也会思念你吧。去吧,我撤了外围禁制,拿着这木简,一个时辰内你可随意出入。」
蓝晏清恭谨接握盛如玄手里飘来的一块黑色小木简,谢过以后就往屏风里走,身形隐没其间。此时的屏风是看似寻常的山水画,但有很多留白的地方,蓝晏清一进那里也是先被一团白雾包围,母亲应该待着的居室里都是白雾。
蓝晏清拂袖挥开那些云雾,看见袁霏缨呆坐在梳妆台前,后者从镜子里看见一道男子身影,回头望了眼,发现不是盛如玄后又继续盯着镜子发愣。
蓝晏清看她眼神有些涣散,不太有精神,走近想看得更仔细,他来到母亲身旁关心道:「你在这里清修,过得好么?」
袁霏缨面无表情点头:「好。」
「师父他、爹他对你好不好?」
她点头应:「好。」
「你是自愿待在这里的?」
袁霏缨继续点头应了单字:「是。」
蓝晏清感觉她很古怪,闷闷的吸了口气接着唤:「娘亲。」
「嗯。」
「你……」他看到袁霏缨腕上有伤疤,问:「手上的伤怎么来的?」
袁霏缨没应话,望着镜子不动,蓝晏清抓她手查看也没挣扎,她的手腕和前臂都是割痕,有许多深浅不一的伤疤,都已经癒合结痂了。蓝晏清不信她会自残,抓牢了她的手追问:「谁做的?怎么一回事?」
袁霏缨瞥了眼自己的手说:「没事。不会死。没事。不会死。没事。不会死。」
「够了,娘亲,你醒醒,你被下什么迷魂术了不成?为什么恍恍惚惚的?你的修为再服些药也不可能留下这些伤痕,这伤是什么法器弄出来的?」蓝晏清牵起袁霏缨说:「我们去见师父,我要他给我一个交代。」
袁霏缨像是听懂了蓝袍青年的意思,突然很抗拒的挣脱往回跑,拼命摇头拒绝:「不要,我不要出去,在这里就好,这里才能和他一起,才能一起修炼啊。」
蓝晏清总算验证了自己的猜想,顿时痛心疾首,盛如玄竟是将袁霏缨当作炉鼎了。至于手上的伤,他还没能弄明白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