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前龙井(2 / 2)

    这样我就永远不必面对自己不能成为β的事实了。把脸埋在他颈窝的少年低低地哭诉着,他心里软成一片,像被热水泡软的叶子,茶香悄悄满溢。他温柔地将人抱得更紧。

    ?

    他不小心跟着哭累的阿鰈一起睡着了。

    他梦见传说中的abo之神。神明大人站在湖间,问他,你要找的是这个α阿鰈还是Ω阿鰈呢?他说都不是,他在找的是β阿鰈喔!按照故事发展,接下来神明就要给他三个阿鰈一次满足了对吧。他暗自盘算,首先要给每个阿鰈一人一份咸酥鸡,然后带α阿鰈去打斗牛、再跟β阿鰈去操场散步、最后与Ω阿鰈到福利社大买特买。一切计画都很完美。然而abo之神用很冷淡的眼神凝视他,冷酷表示这个答案真是大错特错。

    神明在一个弹指间把帅气的阿鰈、清秀的阿鰈以及可爱的阿鰈全都变不见。他放肆地跳进湖里抱住祂的大腿,哀求好久,神明才施捨地说,如果他愿意放弃β的身分改当一个Ω,倒可以变一个β阿鰈还给他。

    他不过迟疑几秒,就见神明大人摇摇头,倏地消失踪影,只剩涟漪寂静地泛着夕色的水光。他心头空落落的,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好友哭红的泪眼,明明不是第一次见对方掉泪,这次竟在意得连在梦中都放不下。

    虽然只是一个没有逻辑的梦,神明大人的话语倒是点醒了他一件事。

    他兀自被阿鰈的分化期迷惑,不免俗地也过度聚焦在对方即将拥有的新性别,但其实……其实不管是怎么样的阿鰈,他都会继续珍惜的。强势菁英路线的α阿鰈、平易近人的竹马β阿鰈,或者明媚的万人迷Ω阿鰈,无论哪个都很棒;也或许阿鰈不走寻常路,会发展出有别与大眾认知的性别个性,这样也很好,他会很期待的──无论如何,最重要的是,那躯体里面栖息着的、他相熟相识相伴已久的灵魂。

    在顿悟的当下,他总算看破连日以来的自寻烦恼,心头豁然开朗。

    呼应着他的心境,梦中突来一股凉颼颼的狂风,他被吹得狠狠一抖,猛然惊醒。

    「啊。你醒啦。」

    站在窗边的阿鰈回过头,打了个招呼。暖妍的暮色从窗外透进房内,少年修长纤细的身形站在光与影的交界,神情朦胧不清,但语气中透着明显的笑意。他隐约看见对方被夕阳照得红艳的脸颊,才发现自己居然睡过了整个下午。

    他坐起身,身上都是冷汗,潮湿的空气中有雨的味道。

    「看你睡得很熟,还叫不醒,所以乾脆让你继续睡了。」阿鰈一边解释一边走近他,他点点头再摇摇头,示意自己的理解以及不在意,刚掀开被子,就很响地打起喷嚏,阿鰈闻声赶紧走回去将窗给关上。

    「雨下很久了吗?」他揉着鼻子问,窗户关着他听不清雨声,但这雨的味道过于鲜润,盈满整个房间,不太可能是刚下。他问得随意,漫不经心地考虑着,如果确实还在下雨就乾脆点外送来当晚餐。岂料阿鰈一听脸色骤变,唰唰唰地退开好几步。

    「……干嘛?」只是一个喷嚏而已,又不是感冒,不用怕被传染的吧?他莫名其妙地望向对方。

    怎么睡个午觉就突然被嫌弃成这样?难道是因为在梦中踌躇不肯答应神明的关係,所以现实生活中也失去了好友的心吗?他有一点点悔不当初的悲从中来,但很快找到理由自我安慰:对方正在分化期也许比平常易感,既然自己身为好竹马好哥哥,便宽容一些吧。

    他走向衣柜想换件乾净的衣裳,一如往常地并不避讳在对方面前穿脱衣物,但没想到这次他才刚脱掉上衣,阿鰈就摀着脸,一股脑往角落躲。

    是有这么不堪入目吗?

    他真的会生气哦。

    他故意松开裤头,还扯一下,阿鰈果不其然发出了细细的哀鸣声。

    他一时不知道是要吐槽对方用手遮眼却从指缝偷看的行径,还是该谴责自己居然觉得那小动物般哭泣的声音异常可爱。他抿着唇,大步走向对方,将人困在墙与自己面前,沉声问对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间你不要逼我……」

    「逼你什么了?有话好好说。」

    阿鰈支支吾吾的,眼神闪烁,最后背过身还想继续逃避,他终于受不了地伸手按住对方的肩。身体一接触,阿鰈陡然发出一声惊喘,就在同一瞬间,整个房间飘满了浓厚的雨味。那是阳光温温时,降临在青草地上的一阵晴雨,有淡淡的花与泥土以及彩虹的味道;春意盎然的味道。

    这味道如此浓烈,他马上反应过来──阿鰈不仅分化结束、还进入发情期了。

    「你、你吃抑制剂了吗?」他紧张问道,转身拾起棒球棍,以便对付随时会衝进门来的α,慌乱中想起自己事先有准备Ω专用的药剂,又急忙地掏找随身带着的药片。肾上腺素爆发下,他一时手足无措,拉着人团团转。

    「阿间。阿间!」

    「啊!干嘛?」

    「放下那根棒球棍!还有不要往我嘴里塞药!这是Ω用的我吃了没效!」

    「啊?你就是Ω怎么可能吃了没效?」

    「因为我不是Ω!」

    「不是Ω你为什么这么香!难道α发情起来也很香吗?」

    「不要发情发情地讲个没完啦!」

    「啊……你别担心,发情是很正常的,别怕别怕!」

    他意识到对方作为当事人肯定是最慌张的,这时候的自己应该要保持镇定,才能好好提供帮助。他深呼吸数次,让情绪稍微冷却一下。呼……阿鰈不是Ω就好、这样就安全了;不会有α跑来乱,这是好事。那那那么,眼下要紧之事,就是好好陪伴对方渡过这非常时期──虽然!虽然他本人也还没有过发情期,不过反正!他是哥哥!靠哥哥本能就好!

    他以为自己冷静了,其实思绪还是爆炸成一团,他揪着头发把自己抓成鸟窝头,狼狈得不得了。看他这副窘样,阿鰈不好好配合就算了,居然还弯起眼睛笑出声。

    「笑屁笑啦,有点紧张感好吗?」

    他恼羞地伸手去揉对方的脑袋,柔顺的发丝从他指尖碎碎地流开,寝室间的雨水香味随着他的触碰而越加浓盛。他再怎么后知后觉,这时候也总算会意过来──阿鰈进入发情期不假,但那敏感的反应却并不只是身体的本能。就连颊上潮红而迷人的色彩,约莫也并非来自夕照之暉。

    终于觉察到这点,他不知所措地红了脸。

    「……你、你们α不是都比较喜欢Ω吗?」他小小声问。

    「可是我不是α啊,而且我也不喜欢Ω。」

    享受着他的触碰的阿鰈还被他困在双臂与墙间,说了意味深长的话语,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呆呆地觉得,噢,太好了,真好呢。可是到底好在哪里呢、为什么他听不明白却这么高兴呢。他只是,不由自主地,又摸了摸对方的脸。

    「阿间。」阿鰈开口唤他,抓住他的手,将自己的脸颊埋进他的掌心。

    「嗯?」

    「我睡着的时候做了个梦哦。」

    ──梦里有一个自称abo之神的人,祂问我,是想成为掌管生杀大权的帝国元帅α、还是想当一个不管在哪个行业,都会有眾多爱慕者与追求者的人生赢家Ω。阿鰈述说梦的细节,他听了觉得好笑,忍不住调侃一句「这个神明好中二哦」,结果腰侧被轻轻打了一下。

    「听我说啦。」

    「歹势。」他赶紧摆出洗耳恭听的神色。

    「嗯,反正我后来跟神明许愿,说想当普普通通的β就好。β最好了。然后神明准许了这个愿望,祂说,明明是这么好的资质,居然自甘堕落,真可惜啊。我不太懂祂的暗示,也不是很在意,最要紧的是我因此成为梦寐以求的β了!」

    阿鰈眼神闪亮地宣布道,他被对方的情绪鼓舞,不禁也笑着说真好真好。

    只不过──

    「听起来好像霍格华兹的分类帽唷?」还可以选喔?

    「阿间你不要再吐槽了!这就是梦而已!」

    「好好好……我错了,请继续。」

    「总之我跟神明约定好,他答应我的愿望,而作为还愿,我得去做一件逃避已久的事。」

    「嗯嗯,什么事?我能帮忙吗?」

    「……只有你能帮忙哦。」

    阿鰈说着,轻巧地在他掌心落下柔软的吻,那吻如藤草蔓蔓,从掌心、到手臂、再到肩头,缓缓漫向他的唇前。他没有拒绝的想法,甚至被亲得有些酥麻,在恍惚之间,已被反压在墙上。阿鰈低喃他的名字,他整个人被笼罩在甜甜的雨水气息之中,感觉难以呼吸,心里悸动得厉害。对方凝视他的眼神里,有着α的决断与Ω的明丽,他再望得更深更深一点,还看见了被极力隐藏的不安──逞强着却随时要崩溃的模样,令人爱怜不已。

    他凑上前,主动亲吻对方的唇,将阿鰈喜悦的呜咽全数嚥下。

    只属于他们的这一场春雨之中,他的茶香被沁泡得甜腻无比。他被诱发出人生中的第一场情潮,浑身发热着几乎要失去理智;可若是与身边的这个人一起,便似乎一点也不可怕了。原来β与β也能有这样的共鸣吗?他懵懂,却很快意会到,其实这与β一点关係也没有的。

    原来这世上有一个人,只有这么一个人,不管是什么身分,他终究会心甘情愿地摊开自己,一如被脉脉温情浸软的叶,然后细緻绵密地接受来自那所有的一切。

    ?

    「神明大人说,这就是所谓的年下攻吧。」

    「你不要再从那个神棍身上乱学东西了啦!」

    他们从纯洁的青梅竹马正式成为男男朋友的交往关係,但因为以往的互动就已经过于亲暱,居然没人发现这样的转变。对此他一点也不困扰,反而沾沾自喜着可以与对方正大光明地亲热。

    同班又同寝的他们,也许之后会上不同大学,或从事不同的工作,而不得不与彼此别离,可是没问题的,只要心是近的。他本以为大家都有察觉阿鰈分化前就浓烈的气味,后来才知道,原来从来只有他一个人闻得到──这或许,也可称为只属于β的命中注定吧。

    他与他在茫茫人海中相遇,从此一见如故,并陪伴了彼此人生中的大部分岁月;今后如果可以,他想继续独佔对方所有的年华,若对方也愿意拥有他的。

    这是只有β能行使的自由与任性,他对此充满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