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之六·丹城
到了地方,一时间也算是千头万绪,县令一职虽小,却五脏俱全,乃是主管一地的父母官,换言之就是什么事都管,白哉少不得要一一熟悉:同僚们的职司性情,各部门的职能,治下的风俗经济,等等,各种查漏补缺,查看仓储,巡查地方,接见乡老士绅,他不急着大刀阔斧,只从一些细节入手,足足半年,这才将县衙的运转,人员的配备各种事情基本理顺。
县丞是个不多话的老头儿,一问三不知的做派,地方常备军的统领则是个成天酗酒的汉子,整日喝得烂醉,鼻子都喝红了,那一身功夫也不知道还能剩下几分。
库房空空,据说上任县令贪污所致,衙役配备不全,只有几个老衙役能充任敲锣打鼓的活计,几个年轻的看着就像是愣头青。
要说山匪横行,但或许是因为要观察白哉的做派,这半年都没有发生什么劫掠的事情。
这个地方,半年下来,看着就像是一切问题都出自一个穷字,但白哉却觉得处处透着古怪。
若说是因为穷山僻壤,產出稀薄,百姓过不好,上头也不管,但为何那些个士绅却很是富足呢?
这地儿并没有什么商路,士绅们的產业不过是一些本地商铺和田土,传统的经营方式罢了。
冷眼看着,那些个士绅对佃户还真不算苛刻,收租不高,平时有个小病小灾的,还会送点东西救急,雪天也会施粥散衣。
而前任和前前任县令都是怎么死的呢?
仓储空空据说是前任县令贪污所致,但前任县令是个年轻进士,还未成家,他死了,那贪污的钱财又去哪了?
县丞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还是知道了什么却不敢说?
回到家里,长随送上毛巾擦了手,白哉就看见一护迎了上来,「白哉,回来啦?」
当初他到了此地时,因着容貌,还颇有几个士绅想把家中女儿与他结亲,结果知晓白哉有了夫人,夫人还是位男妻之后有的打了退堂鼓,怕女儿受冷落,有的反而更起劲,毕竟男妻无法生育,女儿嫁进来,哪怕是个妾室,若是有了儿子,那还不是好日子等着?白哉严词拒绝了几回才把这股子风气压住。
不过说到这里,那领头的四大家,却没有一个表露出结亲之意,从一开始就没有——是篤定白哉活不了多久?
这四大家,怕就是古怪的根源,至少跟古怪根源脱不了干係。
「想什么哪?」
「一护今天做了什么?」白哉拉住一护的手,摩挲了两下,那手指就蜷缩起来,勾着白哉的手掌心,两人并肩往内走去。
「今天啊,出去逛街了。买了些书,还吃了馆子,我还打听到了一些事情。」
一护眼睛里藏着事儿,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儿,「先吃饭,我让厨房做了喜欢的辣菜。」
白哉就摸摸他的脑袋,「好,不急,正好我也饿了。」
说是不急,结果那个想听的人的确不急,吃饭细嚼慢咽的,倒是那个憋了话看着他慢条斯理的,都急死了。
「快嘛。」
「一护好猴急。」
白哉笑着逗他,「我不是每日准时交粮,不曾懈怠么?」
「你又逗我!」
一护瞪他,不过他跟白哉半年来恩爱甚篤,越发滋润得眉眼明丽,这瞪人也像是嗔中带喜,看着一点也不凶,「我不是着急告诉你事儿嘛。」
「看来一护有了大发现。」
「也不知道算不算大发现。」
说秘密话反而不能在密闭的地方,毕竟听墙根更方便,一护拉人进了后院的小亭子里,这小亭四面通透,谁接近都远远的一目了然,最不好偷听,两人坐着,叫了茶来,正值秋日,庭院打理得简单但颇为清爽,一株枫满树的绿叶正转红,秋草颯颯,秋水澄塘,值此夕阳西下时分,乌鹊归巢,声声呕哑,情致凄清中又带着几分壮丽。
「我听说啊,这地儿,每隔一阵子,就会有人失踪。」
「失踪?是拐卖吗?是孩子还是女人?」
「不是孩子,虽然也有年轻女子,但更多的却是年轻男子。」
「男子?」
「对呀,男子,而且都还是身体颇为健壮的,你说要抓人,这年轻健壮的应该是比较难抓的吧?你说,是不是有些人,」一护指了指外面,富户士绅们住的西关街的方向,「发现了什么矿,所以抓了去开矿了?」
「失踪多少?是否频繁?」
「数目应该不少,而且至少有将近十年了,基本上都出自平民百姓之家,百姓再笨也明白过来了,对此十分惶恐,都说是山里有厉害的大妖怪吃人。」
「妖族能如此横行无忌吗?」
「照理说不会,现今天庭严明,正道昌盛,妖族一般都很守规矩的。」一护摇摇头,「我觉得,应当还是人祸可能性更大。」
「这要好好调查才是。」
白哉沉吟,「那些人都哪里去了,是谁抓走的,如果这地儿一贯如此……那某些人,应该是知道些什么。」
一护摩拳擦掌,「要不要我去见见他们,一个法术下去,什么都能招了。」
他是对有龙气庇护的官员不好下手,但是一些地方富户啥的,那还真没什么可避忌的。
「你是我的底牌,这种探查的事儿,我派人去做就是了,还不到你出马的时候。」
白哉这半年里招到了两位很有能力的师爷,县衙的人手配备也齐了,捉拿侦缉的人也有,他可是发了薪水的,不让他们干活儿白养着吗?没必要一开始就让一护去。
一护就点头,他浪跡江湖,什么都得自己上,现在看白哉这些御人的门道还是很有意思,值得一学。
「对了,书房里有你的信,还有送信的人在等着呢。」
一护说到这里就有点不愉,「是你老家那边的人。」
白哉立即明白了,「别理他们,别不开心。」
他拒婚了公主的事情,就算他之后就直接赴任,压根没回老家祭祖,族亲那边到底还是知道了,还知道他娶了个路上遇见的男妻才拒了这天大的好事,都对他的自作主张胆大妄为极为恼怒,偏偏山长水远,无法当面问责,这信都送了好几回,一护总怀疑,下次白哉还不理会,搞不好人家就要送个传宗接代的姑娘来了。
「我知道的……」
「我只要一护就够了。」
白哉认真地说道,「明天我就让人去信。」
一护对他的保证颇为熨帖,「你说也没用,他们就是看不惯你娶我。」
「你以为宗族真的是铁板一块啊,我让个会说话的回去,保准让他们下次定不来烦你。」
「狡猾。」
一护对他的计谋跟感兴趣,他们妖族大多直来直往,在人群中浪跡了这么多年,一护倒也见识了不少阴谋诡计,江湖险恶,不过那些心机,比起官场来又是小意思了,一护觉得自己得多学点,回头写进话本里。
「快讲给我听,具体是怎么弄的?不是铁板一块,就能挑拨离间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