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音在此时响起,上半场以二比三的比数让闪电日本暂居领先。

    回到板凳区域,经理们与待命的球员无一不因伙伴们的表现而振奋。然而,久远让所有人别放下戒心,因为比赛尚未结束,下半场还有什么变数他们可不清楚。伊甸里有些人几乎没有消耗到体力,这一点经鬼道点破以后久远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所放不下心的。不过,他顾虑的还不止这个。

    「那群傢伙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从中场到后卫一个个都只会抢球,认真的吗?」不动撇了撇嘴说道。

    经回想以后,眾人意识到确实如不动所言那般有股诡异之感。扣除曾带球施展过「蔷薇棘刺」的幸子,就没看过其他伊甸的球员使用过人必杀技,彷彿没有人学过似的,一致的令人匪夷所思。

    「伊甸的孩子们都非常孤独。虽然这只是我观察资料以后得出的结论,但他们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团结......」向前走了几步,绚停在久远身旁,「过往的经歷让他们难以相信他人。或许,他们就是因为不懂得怎么守护自己重要的东西,才对和掠夺一样的抢球技能相对上手也说不定。」深深眨了下眼,他环视了少年少女们,「不过,我一直相信你们的精神一定能够带给他们啟发。事实上你们也确实做到了,不是吗?」看向亚风炉,他会心一笑后才继续开口,「比赛确实尚未结束,但影响正在持续着。就连场边的我也好像获得了勇气一样,闪电日本真是一支不可思议的好队伍啊。」

    纵使依然并非是解决问题的关键角色,也没有足够的能力给予闪电日本确切的战术指导,但此时看向彩香的绚心里不再那么难受了。

    像闪电日本那样,即使事态严峻也依然要勇敢面对,更要像亚风炉那样,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将心意传达出去,绚总算看见了可能性,总算,在看不见尽头的道路里望见了曙光。

    总有一天一定要告诉彩香,告诉她那个曾经鼓励她挣脱传统束缚、争取个人喜好的哥哥并不是向家族企业屈服了,而是为了拯救好友而暂时低头,他至今最喜爱的依然只有足球,还有那个与自己踢球时会露出快乐笑容的可爱妹妹。

    被绚这么一说,大伙们不免在高兴之馀将目光放在亚风炉身上。

    他与幸子的关係在球队里老早不是秘密,这时的亚风炉一想起自己与幸子终于是解开了嫌隙,感到高兴的同时不知怎的因备受关注而稍微变得有些靦腆。不过,一想到已无战意的幸子该如何面对队上的伙伴,亚风炉不禁像绚一样将目光投向另一端伊甸所在的板凳区。

    就是那个时候,亚风炉和绚同时注意到了伊甸的异状。随后,不光是闪电日本,连观眾都发现了他们的变化。

    看着板上的计分表,伊甸的士气相当低迷且紊乱。一方面,从未嚐到如此的失败令他们深感挫折,另一方面,经过上半场与闪电日本球员的互动与对话,他们的心态与想法老早在过程中各自起了变化。

    改变最为明显的,便是被对手视为积极沟通对象的幸子。与亚风炉相互传递心意以后,彼此间的想法总算得以交流,得知自己并未遭受背叛的幸子顿时战意全无。旧恨与新的事实交织在一起,让需要缓衝时间的她和伊甸说明自己将不再是最有力的伙伴。

    但是,感到混乱的已经不是她一个人这么简单而已。

    「这算什么?我们又算什么?」恼怒的林檎率先大喊道,「造出伊甸园的是你,说要成为我们的神的也是你,带领我们消灭足球的也是你,你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

    彷彿清楚会有人不满似的,相对冷静的幸子只是缓缓眨了下眼,「所以我并没有说要伊甸因我而放弃比赛。我个人确实是失去了憎恨足球的理由,但你们依然有为自己而战的权利。」

    不等林檎回应,紧紧抱着自己的栗花落不安的对上幸子的眼,「所以......你觉得之前的想法是错的吗?这代表我们一直以来相信的东西......都是不对的了吗?那我们......」他撇开了头,「是被切割了的意思吗......?」

    正想说点什么的幸子,被半举右手的绵给打断,「哼嗯——应该要看大家怎么想——那样说好像太严重了一点。」走到幸子身旁,她微微歪起头,「我呢——也没有继续那样踢的动力了——对不起喔。」

    「我的话,只要跟着哥哥一起,其实比赛怎样都好。」

    「你们爱比不比我跟月斗都无所谓啦,反正我们是一伙的,要嘛一起参加要嘛一起退出。」

    没想到会有人并不介意她的转变,甚至还有人站在她这边,幸子顿时之间想起过去下意识的疏离与客套,就好像她现在才重新认识这些人一样,要是能更早一点全新接纳「伙伴」们的话,也许,大家早就想通了,不必一直痛苦到现在。

    说到底,他们能维持关係到现在,或许也是因为这谁也不说破的不信任感也说不定。

    听了这些言论,队上的气氛并没有得到缓解,反而变得更加对立。叶树虽没有说话,但他的面色相当沉重,下坠的眉尾透露出的哀伤不言而喻。永兽不大理会凝重的氛围,直说要是起了头就把赛比完,他看上去就像丝毫没有烦恼那样乐观。一旁的水谷没有说话,就像平日里和大家待在一起时一样,冷淡的好似只想看见结果,一点儿也没有积极参与过程的主动性。被其他人接连的反应惹得火冒三丈,愤怒的林檎将矛头全指向幸子。

    「哈啊.......真好笑!现在比数落后,最强的射门主力不干了,你跟我说这叫有权利为自己而战?你还不如笑着跟我们说弃权比较快!」将脱下的手套重摔在地,林檎踏着快而沉的步伐走向幸子,一面指着她的鼻子一面怒骂道,「在我们以为被神拋弃的时候,是你把我们给救了起来,给了我们活下去的希望!现在倒好,我都不知道该说你是太像神还是不配当女神!」

    知道他处于极度愤怒的状态,幸子并不打算掩饰自己改变态度的愧疚感,但也并不打算因此而让本心再次受到禁錮。从他的话中感受到了部分的矛盾与记忆上的错误,她正想说点什么时,却有个身影从她身旁走离。

    「我也无法接受这个决定。」走到林檎那一侧、并不像他那样暴跳如雷,一向脾气火爆的彩香只是冷静的看着幸子,「......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想了很多,简直要疯了。但至少就在刚才我想通了一件事......」她握紧拳头,勾起了眾人不曾见过的苦笑,「善良的蓝发妖精大人会协助主角走向快乐结局......真可笑,我居然到现在才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存在。」随后,嘴角毫无弧度的她微微垂下了看着幸子的眼眸,「你啊,根本不是妖精大人。」

    本该是队上最支持她的彩香表现出如此态度,幸子能够理解自己的变化对他们来说已经到达不可理喻的程度了。即使如此,正因为迎来了曙光,她也要把他们黑暗的视野点亮,不能再让他们继续沉沦下去了。

    就像亚风炉对她的鍥而不捨那样。

    「......很抱歉,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是什么妖精,更不是大家全知全能的女神,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和大家一样的普通人。」面对恼怒的几乎要动手林檎,以及开始对彼此不信任的伙伴,幸子隻手按在胸口坚毅的开口,「刚才的比赛让我看见了全新的观点,我发现一件事能由其他角度詮释。过去的一切并没有被捨弃,只是我们的选择并不是之前想的那样侷限。」放下了手,她的语调变得柔和,「......我是这么想的,是以伙伴的身份给出建议,而不是什么虚无縹緲的女神。」顿了顿,想起方才意识到的疑点,幸子接续说道,「光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没办法拯救大家的,我并没有那么伟大的能力。当初大家之所以选择加入伊甸,是你们靠着自己的判断决定这么做有助于争取再次感受幸福的可能性,光凭我一个人是不可能给得出这种救赎......」

    忽地,一阵拍手声打断了幸子的发言。朝音源处看去,只见星野咯咯笑着,撇着的嘴简直像在说他欣赏了一齣闹剧。

    「咳嗯——所以我们是你用完就能随手扔的方便工具就对了?你说走人就要走人吗?」挡在林檎身前,他黄如流星、锐如蛇蝎的瞳孔直勾勾的看着幸子,不给她开口机会便继续说下去,「你要面对的对象刚好在这里,又刚好对方也是为了来跟你和解,所以事情才能这么顺利解决。但其他人呢?我们能这么幸运有这种机会吗?」斜眼瞄了下远处的亚风炉片刻,回过头来的星野拧起眉头,对着幸子小幅度歪嘴笑道,「......还真是恭喜你啊。」

    「希......」被他近距离质问,幸子忽地语塞。

    要说星野是伊甸里最了解她的人,没有人会反对。比起其他人的态度,星野这一番话令幸子心头的堵塞感更加沉闷。

    确实,在伊甸里,她可以说是最对不起一直以来尝试想拯救大家、给予所有人安寧的星野了,尤其他对她最为上心的事,幸子自己也不是没有感觉。她一直记得星野的愿望就是让伊甸全员不再感到痛苦,也曾说希望她能够获得幸福,可是,他的所作所为总的带给幸子说不上的矛盾异样感,因此这至今都还只是埋藏在幸子心底的疑惑而已。

    至少在他刚才说了那一席话以前,幸子能够假装他只是因为悲天悯人而容易和身边人共感而已。

    「......刚才说的『我们』......希,你指的究竟是......?」

    「......能察觉到这种事的人总是你啊。」

    似乎也没准备隐瞒,星野掏出发圈就是将长发扎成俐落的马尾,连平时遮盖左眼的瀏海都被手指梳到耳后,同时露出双目后的他眼神异常锐利,彷彿先前的遮遮掩掩就是为了藏住杀气一般。

    「我啊,无论如何都要让足球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要付出多少代价、要利用多少人、要多没道德我都无所谓,我只在乎目标有没有完成。」阵阵的不解与惊呼都没能让星野动摇,他冷哼一声后笑了,「看你们可怜给你们一个住的地方,你们连报答我的能力也没有,现在伙伴游戏都还可以玩得这么糟......该说是命吗?你们会过得这么惨跟自己的蠢脱不了关係吧。」

    此话一出,队上的箭靶立刻成了他。激动如林檎上前就是要发生肢体衝突,哀伤如叶树面色惨白,所有人无论是怒是惊都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希,这话说得有点过头了。」蹙起眉头,幸子面上透出的情绪并非气愤,而是担忧。当星野正不屑的笑看揪着他衣服的林檎时,她向他走近了一步,「我的本意并不是要引起衝突。如果过去的我是因为同样拥有不愉快的经验而能同理大家的心情的话,在那之后释怀的我也能够透过这样的经验来帮助大家走出伤痛。我打算朝着这方面努力,和大家一起重新找回生活的意义,所以......」在林檎的手渐渐从星野身上滑落时,她对星野伸出了手,「已经不必孤军奋战了,谢谢你,希。今后也让我来替你分担吧,不管是未来遇上的事,还是你过去没有提及的记忆也......」

    在那一剎那,幸子彷彿看见星野告诉她一切都太迟了的苦笑。

    刚才她看见的就像是错觉那样,面对眾人的星野嘴角张狂而不屑的扬着,「喔——我来看看,跟青梅竹马復合以后的经验能帮到谁——?」他竖起指头一个个点名周围的伙伴,「是生在舞者世家却因为身高太矮而被放弃的林檎?还是身在模特家族却被封上鐘楼怪人外号的叶树?长蝶製药迂腐的脑袋也还不知道好不好说服呢。」字字句句间一副认真分析的样子,星野的语气却满不在乎。忽地想到好主意似的,他挑起眉来打了个响指,「啊——有了!把水谷他那弃养儿子的老妈找回来怎么样?帮永兽说服重度伤残的臭嘴老爸当天闹事的是小混混而不是他如何?既然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也替栗花落求个情吧?打破地主花瓶的是其他混帐小鬼,还不快把无辜的他迎回孤儿院去啊?」两指扣在下巴处,他假意思索的顿了片刻后提高音调开口,「刚才那些难办吗?哈!家里死了人的一定觉得可笑!是吧?明日斗、月斗、云见——?」

    戳中痛处而难以回话者不在少数,更多的是激起痛苦回忆而浑身发颤的人。眼前这个总只对外人态度尖锐、言语刻薄,但对伙伴无微不至、耐心温柔的少年竟像发了疯似的轻描淡写的撕开所有人的伤疤,这让幸子不知不觉间放下了没有得到回应的手。

    并不是因为对方的异常表现才退缩了,而是她意识到这或许才是他的真面目时,幸子下意识的感到无力。

    原来一直以来两人的隔阂感就是由此而来吗?原来他们真的距离如此遥远吗?那过去所听见的肺腑之言,又有几成是真心的呢?

    昔日称为伙伴的少年少女们表情愈发难看,星野冷漠的瞥了他们几眼,「现在听起来还是痛得要死对吧?事情根本没有改善过。我要的是一劳永逸的办法。」高举右手,他扬起头来并瞇起眼睛,「我等的不耐烦了啊!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像这样浪费?既然你们本质上是一群把别人当信仰拜的无主见烂泥,连脑子被改造了也不知道,那换个人来操控也没什么不妥吧?」弹指声一响,星野的黄眸透出的只剩下看待物件的冰冷。如下旨一般,他高喊道,「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这里的神——把足球——彻底从世界上抹消——!」

    那声响就像回音一样在球场上回盪,并在伊甸所有人的脑袋中回响,眾人在同一时间感受到脑壳传来激烈的刺痛,纷纷跪倒在地、抱头打滚、痛苦呻吟。不一会儿,他们的眼里都没了光点,灰暗的像是丧失自主思考的人偶。除了幸子,她依然跪坐在地上,紧紧压着宛如被轰炸的头、闭上单边眼睛、强压着泪水努力睁着就要完全闔上的另一隻眼。

    收起了话剧演技般的夸张神情,麻木的星野只是无情的往前走,却感受到后腿有空气划过,令他不由得停下脚步。半晌后才回过头来,他看见尚未被彻底控制的幸子明明自顾不暇了,却还是伸出手来想要挽留他。

    「呜......希......!」一拐一拐的想往前爬,幸子弯曲着胳膊、张着无力且发颤的指头,「你不能总是......总是把所有人推开......这是你跟我说的......不是吗......?」

    注视着眼前的少女不断挣扎的身影,面无表情的星野只是在片刻后缓缓蹲下身子,「有靠近,才有所谓推开喔。但我从来就不是你们这边的人。」隻手掩上那双粉紫色的眸,弯下腰的星野在她耳边低语,「恭喜啊,从现在开始没你的事了......」

    当他将手拿开以后,幸子的眼里已然没了生气。原本奋力抬头的她停止挣扎,像其他人一样机械似的缓缓站了起来,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无论来自另一侧的亚风炉如何呼唤,又或是场外的观眾怎么质疑,伊甸全员已然没有了常人该有的反应。

    确切来说,是对星野指令以外的一切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