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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员与小女孩专注地画着沙,一会儿,小女孩被其他孩子唤走,往食堂跑去,而他被眼前的景致吸引,怔怔望着,内心异常震盪。他想起通行港澳之间沉浮的小船、霞慕尼南针峰上颠簸的电缆、富士急乐园里的云霄飞车,究竟是登高向上的时候恐惧,还是急速下衝的时候恐惧?是否不要搭上列车才是正解?

    他已经犯下一个错误。他知道不该搭上列车,但眼前的画面太美,他不可能不踏出步伐。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他在另一条长椅上坐下。

    「我是在这里长大的。」粉色染发的店员看向他,「你看起来不像是来採访的样子?」

    「不是採访,我男友是这里出身的,所以我们这几年常来。」他看了看粉色染发的店员,不很确定地说:「不过之前好像没有见过你。」

    「我前年才回来台湾的。」店员回应道。

    在育幼院长大的小孩,离开台湾后又回来,并不是常见的经歷。他琢磨着说:「既然回来,就是在这里有家吧?」

    店员扬起的嘴角牵动脸颊,带起眼角的弯弯一笑,说:「不知道算不算家,我住在朋友那儿。」

    「那也很好啊,至少有伴。我是自己一个人住,有时候……特别是现在这种准备进入冬天的时期,就觉得家里房间空着,很冷清。」

    店员不着痕跡似的扫了他一眼,问:「你没跟你男友一起住吗?」

    「我们以前工作都待在一块儿,所以就没住在一起了。你听过吗?研究显示,同居跟结婚基本上是相似的,若是婚后两年会离婚的人,同居两年一样会分开。」

    「所以你不想跟他定下来。」店员下结论般的说。

    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对这句越界的话感到生气,反而笑了出来,因为今天勉强只能算是第三次见面的他们,无论提问或回答都太过诚实。他叹口气说:「像我们这种人,以前要说『在一起』都很困难了,『定下来』这三个字更是天方夜谭。不过,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就好,不一定要如何如何。」

    店员移开视线,露出迟疑的神色,「你男友知道你是这样想的吗?」

    他看向远方,应道:「知道吧,毕竟我们是开放式关係。」

    「听起来你不想要一段稳定的关係。」店员再次下结论般的说。

    他再次轻笑起来,「我们很稳定,已经交往五年,以同志来说够长了。」他自觉是个完美答案,然而店员却接着问:

    「你男朋友不寂寞吗?」

    「寂寞?」他有些愣住。

    「在育幼院长大的小孩大多缺乏安全感,很需要一个家,以及稳定的关係。」店员继续说,没有看向他,而是望着远方青葱的山林。群树被傍晚的夕阳上了色后,呈现红紫变幻的浓杂色彩。「可能你们感情很好,也维持这样的关係很久了,但是所谓的『关係』,都会有想要转变的时刻。也许刚开始只求开心就好,可是久了之后就不可能只是那样,除非你不是真的……」店员说着停了下来,像是收回了什么想说的话,改口道:「总之,自由与寂寞,终究是一体两面的事。」

    莫名的,他觉得自己知道店员收回了什么话。这个癥结太过敏感,他与那双栗色瞳孔对视,竟感到答案透明如薄纱。他拋出同样敏感的提问:「这样的话,在『想要自由』与『害怕寂寞』之间,你选择了后者吧?你会住在朋友家,就是因为害怕寂寞,不想要自己一个人?」

    店员点了点头,没有迟疑地说:「对,我很怕寂寞,没办法自己一个人。」

    店员的眼里透着一股他看不明白的坦然,那背后藏了更多深意,却不是现在的他问得出来的。他于是说:「我觉得人不是要聚在一块儿才不寂寞,或者说,人不是靠着身体与身体的靠近来消解寂寞,而是心与心的靠近。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只要彼此心上的距离够近,无论现实离得多远,都不会觉得寂寞。」

    店员踢着一地细沙,掀起脚边一方微型般尘埃,说:「若是这样,人为什么会沉迷于身体与身体的靠近?」

    「身体与身体靠近,只是短暂的激情,姑且能消解一时的寂寞吧。但是对于印刻在心上那些真正的空虚也好,伤痕也好,都是无法消解的。」他说。

    店员像是被牵起了思绪,低头望着地上被踢得凌乱的沙画说:「心与心……要怎样才能靠近?你之前说让男友住进了心里,那么你们的心就靠得够近了吗?」

    更加敏感的问题。

    他此时才倏地发现,这一来一往益发诚实的攻防里,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先降了白旗。

    然而店员似乎没有要等他回答,静謐的眼看向他说:

    「我是邵雪,下雪的雪。」

    美丽的瞳孔注视着他。

    这幅绝美的画面,却像是在逐渐崩解。

    「你寂寞吗?」邵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