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去。”
东勰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干嘛?”嘉穆狐疑地看看他,“你放心,晚上我不在家,没人打扰你们两个。”他用下巴指了指门口。
“神经病呀!”东勰大惊小怪地叫起来,意识到隔壁还住着顾颖,马上又压低了声音,“她可是个女的!”
“是男是女跟我也说不着。”嘉穆翻身过去,给了对方一个沉默的后背。他发现自己愈发地小媳妇儿做派起来,昨晚在黑暗中发生的一切这么快就让他变成了个护食的小媳妇儿?
东勰这天请了一天假专程陪顾颖去看房子。他以学长的口吻告诉她,应该先找工作再按照公司的地点去找房子,不过现在她的工作还没定下来,所以可以先在几个主要居民区看看,提前了解一下租金和地段。顾颖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拼命点头。东勰又说,现在不急着把房子定下来,所以让她可以暂时安心住他这里,马上要到十一黄金周了,上海的酒店肯定贵得吓死人,住到外面不划算。他看到顾颖激动得眼神都变了,那一刻她眼睛里风起云涌地对堆迭起无数层意义,往昔无数桩心事和幻想此刻恨不得悉数重燃。可她并不知道,东勰的心里眼里从始至终都是另一番打算。
找房看房本是一件极其枯燥而且消磨耐心的体力活,可是顾颖比旅游还高兴。只要能和东勰在一块,不管是一站一站地坐地铁,还是一个小区一个小区地来回逛,在她看来都是浪漫。看完了最后一套房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东勰请她吃了顿火锅,算是正式欢迎她来到上海。吃完火锅,顾颖还不想回去,她说要感受一下魔都的夜生活。东勰也不想回去,他想去linedrawings找嘉穆。找他干什么呢?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只是他知道,今天自己一整天都魂不守舍,顾颖一句话要跟他说两三次,这些毛病的症结就在linedrawings里,在覃嘉穆的身上。
东勰早就是linedrawings的常客了,刚一进门,就看到那个叫小新的服务员笑嘻嘻地朝自己打招呼,东勰和他说笑了几句,找了个卡座坐下来。今天的?linedrawings?格外热闹。
“你经常来这儿?”顾颖把包包放到位置上,随手翻着桌上的酒水单。
“我室友就在这里工作,酒水有折扣。”东勰随口胡扯,一面东张西望,可是连嘉穆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顾颖也跟着一起张望,“就是昨天跟你挤一张床的?看来你们关系很好。”
“嗯,是朋友。”
“先别管他了。”顾颖笑吟吟地说,“既然来了,我们好好喝几杯。”说着,她伸手招来了服务生为自己点了酒。
顾颖有着典型的北方姑娘的好酒量,把金汤力当水喝,还一个劲儿地抱怨这里的酒太淡,吓得一杯莫吉托从进门喝到现在的东勰连话都不敢接。
东勰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半心思用来应付顾颖的谈笑,另一半心思用来寻找嘉穆。今晚酒吧的客人很多,可是嘉穆却没有在店里帮忙,这很不正常。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如果不在酒吧那他会去哪里,又是跟谁在一起呢?东勰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他想等顾颖把话说完就去找小新问问,可是她怎么还没说完?
五根上下晃动的手指就在这时突然出现在视野里,东勰回过神来,发现顾颖正挑着眉毛笑眯眯地看着他。
“怎么了学长?”她抿了一口兑了可乐的黑方,换上一种得体得有些官样的强调,“和我聊天真的这么无聊吗?你一整天都在走神。”
“没有没有。”东勰连忙否认,连说了好几个不好意思,“是工作上的事情。”
“是不是今天请假陪我去看房子老板找你麻烦了?”
“不是不是,就是一些......就是琐事。”东勰心想这女人真是喜欢刨根问底,“来。”他拿起面前的酒杯,在顾颖的杯子上轻轻碰了一下。
“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什么问题?”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上海吗?”
这是什么愚蠢的问题,谁会看不出来你为什么来上海?“我不知道。”东勰对着杯子里娇艳欲滴的薄荷叶说。
“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女朋友。”顾颖平静地给自己又倒上一杯酒。“其实庆功宴当天我就知道,你和程凯的演技也太差了。你还记的庆功宴吗?算了,你肯定早忘了。”
东勰没有接她的话,把薯条一根根往嘴里送。只要嘴巴被占着,沉默就是合理的。覃嘉穆还是没有出现,东勰感到此刻如坐针毡。
“很奇怪,对吧?突然来上海找你。”顾颖自顾自地说,似乎已经放弃了能够得到什么回应。她始终笑着,明显的醉意摇曳在她眼睛里。
就在这个时候,很突然地,酒吧里所有的音乐戛然而止。灯光换成了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流转起来,整个酒吧像是浸泡在融化的彩虹糖里。紧接着,台上的乐队突然演奏起了熟悉的前奏,东勰记得这是五月天的歌,可是他叫不出名字。他知道这首歌是因为嘉穆在家里经常唱。记得有一次,东勰中午赶回家取什么东西,刚好赶上他在浴室洗澡,可能是没有料到有人会在那个时间回来,所以他一个人在浴室里非常忘我地这首唱歌。
这时隔壁桌的几个女生激动起来,一个说,“来了来了!”另一个用怂恿的语气说,“一会儿你去要微信哦!”东勰猜测她们应该是即将登场的某个驻唱歌手的粉丝。
然后,很突然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嗓音从音响里传出来。东勰已经彻底听不见顾颖在说什么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酒吧最里面那个简易的舞台,嘉穆的脸在舞台上彩虹一样的灯光里忽明忽暗。他再一次发呆了,此刻那个站在舞台上的人似乎带着一个隐隐发光的轮廓。即便局促着,即便一只手紧张地抓着话筒,另一只手无可奈克地垂下,即便音响设备时不时发出一声粗糙的杂音,可是都不影响他有条不紊的唱腔,都不影响他将这个简陋的舞台唱成万人现场。此时的东勰还不知道,很多年以后,自己还是会像今天这样听他唱歌,只不过那个时候,他将变成一个真正虔诚的粉丝,和其他数以万计的粉丝一起,为台上的这个人而欢呼疯狂。
东勰渐渐觉得周围万籁俱寂,甚至连伴奏都消失了,只剩下舞台上那一个人的声音。
幸福的回忆是追求幸福的天敌
寂寞的问候是加深寂寞的陷阱
当时无限珍藏的回忆
变成无处躲藏的雨季
让最小事情,都变成最痛叹息
每一段伤痛的爱情
都困住两颗想挣脱伤痛的心
如果说可惜
就在下一章更珍惜
也许一个勇敢的决定
能换两个重生的约定
我们到了站
这一站叫终于
“他就是我室友。”东勰的眼睛始终看着舞台,话像是说给自己听。
“嗯,不错,蛮帅。”顾颖的醉意上来了,威士忌的酒劲把她的表情变得有些迟钝,“难怪隔壁那几个女生那么疯。”
东勰把小新叫过来,问他嘉穆不是调酒师吗?怎么会变成驻唱。小新告诉他,是因为有一天原来的驻唱病了,老板知道他平时喜欢唱歌,于是就让他试试。
“结果小穆哥一试成名,一首歌唱完,台底下跟疯了一样!”小新像是评书先生一样眉飞色舞,激动得仿佛在述说自己的风光,“从那以后,老板就让小穆哥唱。只要有小穆哥的场子,酒就卖得特别好!”
果然,最后一句刚刚落地,全场便掌声雷动,隔壁桌的几个女生甚至发出了尖叫。嘉穆这时也看到了台下的东勰,于是表情更加不自在起来。东勰可以确定,他此刻脸肯定又红了。
“完了,”顾颖说,“你室友把你比下去了,现在你在我心里不是最帅的了。”
东勰拿出一种滑头的腔调:“要不要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得了吧你。”顾颖也笑,“你就那么急着把我推给别人吗?怎么?怕我赖上你啊。”
“还真有点儿。”
“屁!”顾颖把脖子一梗,大着舌头,“追我的人多着呢!都排到......徐家汇去了!”她目前只知道上海有个徐家汇。
“看来那也没多少。”东勰渐渐放松了,“因为这里就是徐家汇。”
顾颖夸张地笑起来,然后将杯子里最后一点酒一口饮尽。接着她问:“你知道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我还是要来上海找你吗?”不等东勰说话,她就自问自答,“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说完两个人就一块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足以引起其他客人的侧目。
就在这阵大笑的尾声,顾颖一边用纸巾沾着眼角一边说:“你知道吗?我最讨厌古诗词了,之乎者也什么的一听就头疼。但是大学时候为了接近你,为了跟你有话聊,我就硬生生地一首首去背。后来慢慢才发现,诗词的表达多精炼,几个字就把什么都说透了。”
东勰又去冲着他杯子里的薄荷叶微笑了,他不想去看她的眼睛,因为他对顾颖眼神中如此复杂的成分无能为力。音乐再次响起来,嘉穆干净的声音从音箱中悠扬升起,这首歌东勰知道,是五月天的《错错错》。
第二天下午,顾颖搬走了。临走时,她给严东勰发了一条短信:
取次花丛懒回顾,无关修道只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