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肉票(2 / 2)

东邪 云偃 3772 字 6个月前

    陈霄霆问林公子拿了黑色尼桑的车钥匙,林公子派黄毛儿和坏水儿去给他打打下手。她瞅准一个机会,将走在最后面的坏水儿叫住,小声嘱咐他:“你和黄毛儿把那小子给我看好了,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直接——”她没有说下去,而是努着嘴将手往脖子上一抹。坏水儿歪着嘴巴龇了龇牙,走了。

    东勰是被手臂上的烫伤疼醒的,醒来以后他发现自己被捆成了一只中秋节礼盒里的大闸蟹,头抵着潮湿的地面,嘴巴里还塞着那块沾满机油的脏毛巾。他感到那块火辣辣的烫伤上突然一片冰凉,他费力地扭过头,看到吴婉昕正在给自己涂药膏。他刚要挣扎,吴婉昕立即用眼神制止了他,她咬着牙,嘴唇不动地低声说:“别乱动。”说着向右前方飞了一个眼色,东勰顺着去看,几个奉命看守自己的毒贩子正在不远处打扑克。

    “别说你认识我,”她一边涂药一边简短地命令道,“我想办法让你们走。”

    “你们”?东勰顿时心里一凛,这个表达两人及以上的人称代词瞬间将他的绝望放到最大。他把眼睛瞪得滴溜溜的,那目光是如此急切,几乎要把那双明亮的眼珠子灼出血来。你能从那目光里听见他心中声嘶力竭的吼,你也怕这目光里突然伸出来一双手,把看到的一切都攥紧、捏碎。

    林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吴婉昕背后,阴不阴阳不阳地说:“你那圣母心又泛滥了?”

    那几个在开小差的毒贩子见到她,马上站起身来。东勰感到吴婉昕在自己伤口周围画圈的手指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接着,圈继续画下去,两个动作像从未间断一样地续上了。

    “伤口不处理的话感染了会很麻烦的。”吴婉昕漫不经心地说,食指伸到药瓶里又去?了一指头药膏。

    林公子看了看地上的东勰,鼻腔里哼哼了两声,“一会儿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个伤口呢,到时候就怕你处理不过来。”

    旁边几个毒贩想要打个圆场,表示自己并没有玩忽职守,于是摆出笑脸说:“谁不知道咱嫂子心善。”

    “心善?心善该去红十字会,贩什么毒?!”

    几个小喽啰给吓得连忙点头称是,多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吴婉昕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行了,”她说,“别拿他们几个出气了。另外一个呢?让你们弄哪儿去了?”她指的是覃嘉穆。东勰知道,这句话是替他问的。

    “后院,怎么了?”

    “没事儿。”吴婉昕懒洋洋地笑了一下,一只手抱着臂膀,另一只手随意地把玩那瓶小小的药膏。“你们搞快点,”她说,“我还等着回去呢,我可不想在这耗一晚上。”说完便身姿摇曳地走了。东勰难以相信,这个吴婉昕和自己认识的那个在仇婧身边害羞讷言的吴婉昕竟是同一个人。这个吴婉昕俨然已经是个主意心眼儿都不让须眉的压寨夫人了。

    林公子叫两个人把东勰也弄到后院,那两个人解开捆着东勰双脚的绳子,然后把他拉起来推搡着往外走,一边推一边毫无必要地让他“老实点”、“不许动”。这个厂子非常大,前院到后院走了五六分钟。东勰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一点点微弱的光线,他终于将里面看了个大概。穿过其中一个车间时,他看到三台巨大的反应釜被排成一排放在车间正中央,还有各种容器、防毒面具、托盘和一些他说不出来名堂的装置,在操作台上摆得到处都是。一股浓烈刺鼻的味道呛得他头昏脑涨。东勰越走心里越怵,没想到这个废弃的厂房已经被他们改造成了一个临时的制毒窝点。东勰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原来所有的殴打和恫吓都不是虚张声势。刚刚他还在幻想出去之后必定用民主法治给自己讨回公道,可现在看来是多么可笑,这是一群只要抓住就会被枪毙的人,这样一群人会去敬畏民主法治吗?会让一个知道他们窝点所在地的人全身而退吗?

    东勰被带到后院的另一个空旷的车间里,他们循着光源,绕过一台台巨大的机器朝里走,然后他看到了同样被捆成大闸蟹,嘴里塞着毛巾的覃嘉穆。东勰看到他脸上和身上都没有伤,稍微松了口气。自从嘉穆被缉毒警带走到现在的几个月来,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东勰做梦也没有想到,再次碰面居然会是这样的场景。两个被毛巾塞住嘴巴的囚犯,各自被人按着,哑巴一样抻长了脖子互相“呜呜呜”地喊,交换着只有他们自己听得懂的信号。林公子在一旁抚掌而笑,说:“真恩爱啊,生擒了一对儿活鸳鸯。”

    陈霄霆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眼睛躲开被五花大绑着的好友。两个小时以前,覃嘉穆毫不设防地跟陈霄霆上了车。他是那么无条件地信任曾经的好友,对自己身边可疑的一切都缺乏警惕——哪里来的黑色尼桑车?哪里来的两个陌生人?哪里的饭店酒吧不好去偏偏大半夜路上跑一个小时去吃饭喝酒?

    嘉穆是戴着口罩和鸭舌帽上的车,他还以为要去什么人多的地方。尽管他的歌手职业被毁了,可是职业病却给adam完完整整地训练了出来,仍然时刻注意自己的着装细节,避免在公共场所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陈霄霆替自己的猎物悲哀了一路,猎物显然对危机四伏的目的地毫无感知,对自己给的眼神和暗示也相当麻木,甚至还跟坐在后座的两个毒贩攀谈起来。自从做了歌手以后,嘉穆比以前开朗了很多,连职业生涯被毁都没有让他变回以前寡言少语的那个覃嘉穆。两个毒贩在后座用眼睛互通无线电,入行这么多年,怕是谁也没见过如此健谈的肉票。

    林公子牛郎织女的戏码看够了,开始对手下人发号施令:“去把他俩做了吧,就埋后院儿,挖坑的时候动静别太大。”

    “等一下!”陈霄霆难以置信地猛一抬头,“你这是要......杀人?”

    林公子眯缝着眼睛看他,像是努力想要从对方的话里听出另一层含义。她说:“不然呢?他们俩现在知道了这个地方,出去抖给警察,这里所有人都不用活了。”她停顿了几秒,随后补充道,“包括你。”

    陈霄霆一身一身地出着冷汗,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可是脸上却满不在乎。他耸了下肩,意思是:随便你。接着他说:“你可想好了,做了他们俩,咱们就都是杀人犯了。”

    林公子哈哈大笑,其他几个毒贩子也跟着他们的老大笑起来。林公子请他陈老弟去厂房四处看看,他们制出的那些毒品,加上之前贩出的,早就够枪毙好几回了。就是再多背上两条人命,她林公子也就只能死上一次,也没法儿多出几个脑袋让警察逐条按照罪名去枪毙了。

    陈霄霆站在原地紧紧抿着嘴唇,极力控制着腿上肌肉的震颤。他在心里警告自己,绝不能再多说了,他已经尽力了。这女人疑心极重,再说下去她会怀疑自己的忠诚,甚至会断了自己的“药”。

    好几个毒贩齐上手,将拼命挣扎的两个肉票往外搬运。所有人都听见,他们发出的声音已经不像是人的了,那是所有生物基因里最底层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在垂死之前被瞬间激活的反应。陈霄霆看到嘉穆的裤子上洇湿了一大片,被人抬起来的时候滴滴答答地滴下水来,他的脑子里面嗡嗡作响,不敢再看。

    “林冉冉你疯了吧?!”压寨夫人出场了。在这里只有吴婉昕一个人敢叫林公子的真名,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进来的。覃嘉穆突然安静下来,眼前的画面对于他来说怪诞极了,可是下一秒他却挣扎得变本加厉,眼泪鼻涕流了自己满头满脸。

    “谁让你来的?”林公子的表情极不耐烦,“出去等着,我把这点事办完就带你回去。”

    吴婉昕风情万种地媚笑了一下,语带讽刺地说:“你还真想当杀人犯呐?啊?你那菩萨佛祖都白拜了。”

    林公子冷笑了一声,“我放了他们就功德无量了?我就是再救一百个人菩萨佛祖也容不下我!”

    “你不给你自己积德,也该给你妈积点德。”吴婉昕看似心不在焉地说,手上把玩着林公子的一串佛珠,“你还记得上回你把小奶瓶活活弄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你妈第二天就中风了,在床上一直躺到现在。你现在弄死他们俩,是想让老太太以后永远都下不了床,还是想让老太太用命替你还债?”

    林公子听了之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刚要说什么,一个瘸子拿着个手机急急忙忙地跛进来让她听电话。林公子接完电话,脸色更加难看,那已是一张明显带着凶相和匪气的面孔,所有人都不敢讲话。

    “怎么了?”吴婉昕问。

    “没事,有一批货出了点问题。”林公子说。接着,她把黄毛儿叫过来,小声道:“找几个人先把他们俩看好,等我回来再说。另外——”她顿住,眼睛朝和下巴朝陈霄霆的方向一送,黄毛儿马上会意,手一抬,立刻上来五六个人将陈霄霆团团围住。

    “你这是什么意思?”陈霄霆大惊失色。

    “就是你看到的意思。”林公子说,“别以为你在车上使的那些眼神,打的那些暗号会神不知鬼不觉。你以为我派黄毛儿和坏水儿跟着你,真是给你打下手的吗?”说完就带着人走了。

    吴婉昕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陈霄霆已经被几个人拳打脚踢地按在了地上。她什么话也没说,跟着林公子上了那辆黑色尼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