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下) 慾望的重量(2 / 2)

    子悦推着玻璃门走,领着墨悠走出酒店的旋转门。

    「就几件衣服你还跑来酒店买啊?」

    「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赚了钱不花对得起自己吗?」

    子悦皱了一下眉,「那能穿就可以了啊,这么奢侈?」

    墨悠瞅他一眼,「那你还花我的钱花得这么开心?」

    子悦听着,顿了一下,「唉呦,那是......李哥,」他故作妖媚上前勾着他的手,就像个刚钓到富二代正使出浑身解数想讨好对方的酒女一样,努力把头塞进墨悠纤细但空间不大的颈窝处,「李哥对我最好了,我好爱你哦。」

    墨悠翻了一个白眼,用另一隻手推着他的头,「别一直推我,很难走路。」

    「好啦,」子悦放开他,接过他手上大包小包的名牌衣服提袋,「我来拿啦。」

    子悦正接过墨悠手中的东西,就看见在前方不远处从酒店旁露天停车场出现,迎面出来的是一名男子和两位女性,对方远远的还没走近他们时就盯着墨悠许久。

    子悦用手肘撞撞身旁人,对他仰一下下巴,示意他看那边。

    墨悠转头正和魏蓝对上眼,两人立马对着彼此微笑一下。

    「嗨,」墨悠说,见到他身旁的女人,便立刻站直给了一个四十五度的敬礼,「伯母你好,好久不见。」

    他的反应极为流畅和快速,动作一气呵成,就像已经练习发球几千次准备上场的排球员一样,将动作内化成自己肢体的一部分,如同出生以来就会的身体反应,显然他已经面对这种场景好几次了。

    两堆人正好在酒店门口相遇,各顿下自己的脚步互相打量着。站在外头接待的服务员本想上前做接应,见两帮人面对面的开始讲话,只好倒退走回落地玻璃窗前站好。

    子悦来回交看双方人马,就像在看好戏一样。他注意到魏蓝和墨悠在他妈看向自己的眼神空档中使了好几个眼色。他不解的皱一下眉,想理解他们两个在干嘛?为什么在这阵沉默里的暗送秋波会这么激烈?

    魏蓝的妈妈对着自己打量一阵子后,便没兴趣的转过身挡在他身前又看向墨悠,「唉,你就是那个嘛......我们蓝蓝那个....高中朋友嘛?那个什么名字的?天天来我们家吃饭那个。」

    他的妈妈说着,一隻手在自己头上搔了搔,不免让人跟着注视她的手部动作,进而看到她的头顶。盘根错节的白发就像是从年迈的母亲脑子里窜出来似的,是烦恼和操劳的延伸物,就像藤蔓一般攀附在她的脑壳上,但却被她当作装饰物一样风骚的盘了起来。

    魏蓝在旁看着母亲一脸纠结,轻轻地笑了,气声轻巧,就像羽毛一般不附着在任何物体上,却也丝毫不重要。

    子悦看得出来,他的笑容总是自然,但这并不正常。人们活在世上难免会有被迫微笑的时候,但魏蓝的笑容总是无所事事,如同一个符号按键一样,在需要的时刻点按一下便会出现,机械化又规格。他的态度总是在观察,后退一步,观察每个人之间的相处与氛围,然后当个幕后黑手的综观大局并暗中指导。而他那观察人的眼神富含灼热,却又不带点在意,就像是对这个世界充满兴趣却不愿惹事的无关过客一样,悄然又热情。

    身为毫不相干的旁观者,妹妹在一旁答腔,「李、李墨游还是什么的?」

    墨悠笑了一下,点点头,「对,墨悠。」

    「哦对对对,墨悠啦墨悠,唉呦,」他妈说着,来到他面前靠近他,在他双臂上摸上摸下的,就像在监测他身上的皮衣材质一样,然后,顺着对方本该是纤细现在却被宽大笔直的大衣袖套罩住的手臂看下去,注意到了他手上的名牌服饰提袋,「你来逛街哦?还有没有跟我们在蓝蓝联络啊?」

    墨悠在魏蓝的眼神推波助澜下,赶紧连忙点了好几下头,「有有有,我昨天跟你们蓝蓝还有一起吃饭,魏蓝那个酒......,」墨悠本想说他开的酒吧饭很好吃,经营得很好,但抬眼看到魏蓝又跟他挤眉弄眼的晃着头,便赶紧换口,「我们昨天去的那家酒店,很好吃欸,是你们蓝蓝请我吃的,好满足哦。」

    子悦稍微退了一步看着眼前的修罗场,一脸有趣的观察着他们各个表面功夫做到十足的高级喜剧。

    魏蓝的妈妈听了墨悠的话,感到心满意足,开心的笑纹都挤满了她的眼尾,活像一朵会绽放太阳的向日葵,「他请你吃饭哦?唉,难怪我们蓝蓝今天早上连电视钱都省了,你看他啦,就是这样省吃俭用也不要让朋友委屈,」说着,她回头看向魏蓝,把他拽过来,「没关係,蓝蓝,妈妈今天请你吃好吃的,高级欧式自助餐,还有高级牛排。」

    魏蓝笑着点点头,「好的,妈,我们赶紧进去吧?外面很冷,你别冻坏了。」

    妈妈听着,笑容堆叠到颧骨去了,笑瞇着眼看向墨悠,「你看我家蓝蓝就是贴心、孝顺,你下次再来我们家一起吃顿饭,」他拍了一下墨悠的手,「那个时候你跟蓝蓝那么要好,对不对?天天来我们家,我就把你当儿子一样看......。」

    墨悠点点头,对着她哈腰鞠躬,「对,我会再找时间过去拜访的,」说完,他还小心翼翼地看向子悦的方向一眼。

    只见对方露出憋笑的表情一直对着自己做鬼脸。

    「好了好了,妈,」魏蓝说着,双手箝制在他妈的双臂外侧抓紧,半强迫的把她矮小的身躯往酒店门口移动,「你别耽误别人时间了,」说着,他对着一旁的服务员招手,「中午订位,妈,你们餐厅名字是什么?」

    墨悠看着三人在接应员的领导下走进酒店,才将紧绷的身心洩地松了下来。

    子悦站在几人的不远处默默围观着,直到墨悠目送他们身影完全消失在酒店里走向自己后,才抬起两隻手佩服的鼓起掌。

    「厉害,」他说,摇着头,「真的厉害,你看起来就像是准备要嫁进他们家的媳妇一样。」

    墨悠叹了一口气,「他妈不好搞,这个还是......我们两个那两年来培养的默契。」

    两人一边踩着步伐往街道下坡走去,子悦转头看向他,「他妈当你是儿子一样看啊?那她怎么没说那你跟我们一起进来吃饭吧?她看起来也不穷的样子。」

    墨悠转头看他,「她很穷,」把重音放在最后一个字,作为强调,「她其实很讨厌我,因为我很常去他们家,她最怕我待到晚上的时候,老是在他们家白吃白喝。」

    「你就说是魏蓝叫你待到那么晚的啊,有什么好怕的。」

    「魏蓝是她的宝贝儿子,所以她也很重视他身旁的朋友都是哪样的人。」

    墨悠说着,神色黯淡,这或许也是为什么魏蓝不会带杨恆逸那帮人回自己家的原因吧?自己在高中时看上去乖巧,外貌和穿着中规中矩,乾乾净净的最没问题。他总是纠结在这些事情上,总觉得自己对魏蓝唯一的用处就是可以让他妈安心。虽然魏蓝跟他说过并不是,但他以前难免会这样想,因此在他家时,他比在学校里还要更拼命地在讨好他。

    墨悠知道,有些人之所以忙碌,是因为他们卑微,他们的忙碌或许在他人眼里看起来是多么的充实和勤奋,但之于他们来说,却是一日不做便会丧命的致命任务。

    「所以你老是帮魏蓝骗他妈?说你家境富裕、成绩优秀,十间企业九间是你家开的,老爸老妈是总统。」

    墨悠笑了,「是骗她没错,魏蓝不喜欢他老妈天天跟他嘮叨这些,或许魏蓝那部分跟我也有点像吧?所以我能理解他的感受和行为。」

    「你说被妈妈过度关心这件事?」

    墨悠点点头。

    子悦便心领神会的也俯首,思考一阵子,他窃笑,「嗯......不过,她肯定不知道自己儿子都在外面干了些什么吧?」子悦想起自己在狱中结识很多,在家里是乖乖牌,在外面吸毒嗑药杀人抢钱的狱友。他们总说,我父母亲知道我做这些事时的表情真的令人难以忘记。

    墨悠耸肩沉默不语,不过并不是因为子悦说错了,也许正是因为他讲对了事实,所以自己无法反驳。

    在红绿灯前佇步,他仰头看向顶上乾净洁白的天空,但天空之所以洁白却是因为被白云索遮盖,失去了蓝天原有的自由及清澈。他吸气,轻轻叹了出来。

    子悦看着手中提满的东西,兴许是觉得开始有些重量了,他先是抬右手张望里头的东西,又看向左手袋子里的衣物。人类为慾望所填满,就如他的双手一样,却也因为空虚被填满而感到沉重,端看那份慾望的源头是否是我们可以乘载的压力。子悦回想起魏蓝妈妈身上的高级洋装和名牌包包,总觉得那些东西在她身上看着特别讽刺和突兀。撑不起名牌的身子,就像随时会被压垮一样,负担在她肩上的正是世界上所有人的眼神,也就如她如何看待别人一样。

    随着绿灯亮起,两人迈开步伐踩在黑白交替的斑马线上,子悦虽然提着一堆重物,却无事一身轻,欢快的像隻叼着鸡腿的小狗般,墨悠听着纸袋互相敲撞摩擦的声音回头看他一眼,对他雀跃的身影在心里留下一个淡淡的微笑。

    相较于总是在风雨中拉紧大衣,低头埋行的自己,一个劲努力的找寻着自己坚持的的原则踪影,子悦真的很瀟洒,瀟洒地让人羡慕。

    能把世界上的琐事拋诸在脑后留自己一身轻盈的,大概也只有他了吧?墨悠其实很想向他学习那份能轻易面对世界微笑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