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这个气息,顾涧川又推开了一扇门,门后还佇立着卖场尚未拆除的防盗器。粉尘搔着他的鼻腔,他抬起左手摀住鼻子,双眼拚命地想适应黑暗。这里唯一的光源便是窗外透进的月光,偏偏又只有卖场尽头的墙上装设了落地窗,以及侧门口的透明展示柜,除此之外的地方遍佈着深邃的漆黑。
沸腾的波波声在黑暗中响起,忽近忽远,有时候甚至近得像贴在他耳边。顾涧川一下拿剑向后刺,一下又挥向斜前方,却没有一次刺中。不祥的预感升起,顾涧川把摆在胸前的剑握紧了些,视线范围内除了黑色还是黑色,不安在心中迅速成形。
──这是邪祟设下的圈套,为的就是将他引到这里一次解决,以免失手。
从路上的液体,到浓烈的气味,再到那看似负伤的逃离,每一个举动都是为了吸引顾涧川来到这栋楼。在空旷且漆黑的地方邪祟能更好地活动──更好地杀死顾涧川。
最好的证明就是,顾涧川之前完全没有发现邪祟的气息,今日却明显得他闭着眼睛都能察觉,它大可像之前那样隐藏自己。
顾涧川甚至怀疑,自己刚才根本没伤到这隻邪祟。
「我们等你很久了,顾涧川。」
声音是从右后方传来的,直入他的大脑,依旧是那令人不适的合声,只是这次说的是他能理解的语言。
能直接逼迫人类接收想法的邪祟是最难对付的。这下顾涧川更清楚,邪祟在此之前一直保留着实力,那像烂泥一样的躯体只是它的偽装。刻意把妖力凝聚在头顶,让他误以为核心在那里,一定也是邪祟的计画。
「你要什么?」顾涧川朝黑暗问道,同时竖起耳朵,仔细注意着周遭的动静。
噠、噠、噠,湿润的脚步声在他背后响起,宛如走在积水的柏油路上,不疾不徐,和紧绷的顾涧川呈现巨大反差。
「我们要什么。」邪祟重复了顾涧川的话,像在询问体内的妖精们。
「我们,当然要让你也嚐嚐我们的痛苦!谁叫你夺走了我们的一切?」
邪祟声音逐渐合併为一道女声。突然,玻璃窗前冒出一道长着兔耳的剪影,上头嵌着一对发出红光的眼珠。这么远的距离,顾涧川本该除了两个红点之外看不出什么,但血珠般的深緋色眼睛在顾涧川的记忆里尤其深刻──那是他抓的最后一隻妖精。
兔妖迅速逼近,踩过地板的湿黏声响越来越清晰,顾涧川持剑的手也做好了准备。当它来到攻击范围内时,顾涧川却没有出剑,而是瞪大了双眼。
兔妖除了双眼之外,脸和身体皆由黑色烂泥组成。红光照在它融化般的脸上,它愤怒地嘶吼着,声音从眼睛下方的黑色开口传出,彷彿有十多个人同时在朝他怒吼。
顾涧川真切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糟糕,是他把好端端的妖精逼成这副惨状。手里的剑垂了下来,剑尖抵着地面。
下一秒,顾涧川的脖子被紧紧掐住,力道大得他必须踮起脚才能避免身体悬空。他张开嘴,吃力地咳着嗽,像缺氧一样大口吸气,然而进入肺里的空气少得可怜。
「你封了多少妖精的妖力,自己却一次也没没体验过,太狡猾了。」化成兔妖样貌的邪祟兴奋地说,「怎么样,还满新鲜的吧?」
顾涧川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红光。皮肤的灼烧感被窒息的痛苦给盖了过去,他感觉血液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几乎无法传入大脑。在他即将闔上眼的剎那,兔妖放开了手。顾涧川本能地按住胸口,大口喘气,氧气经过气管到达肺部时就像一团火球,燃烧每一处接触到的组织。
「每次我们想用妖力就是这种感觉喔。」兔妖一派轻松地说明,双眼的红光却更加强烈,散发出深深的怨恨。
「我??很抱歉。」顾涧川哑声道,上半身依旧弯着,双眼紧盯着兔妖腹部。刚才被兔妖掐住脖子的时候,他艰难地在兔妖身上搜寻核心。邪祟在攻击的时候,必定会有力量的源头,虽然不晓得是不是又一次障眼法。
「啊哈哈哈!嘴上说着抱歉,手却在找空挡偷袭吗?果然很不讨人喜欢呢。」兔妖的声音冷了下来,让顾涧川背脊发凉。他僵住了身体,剑尖维持在点地的位置。他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然被看得一清二楚。
忽然,右手臂传来一阵剧痛,顾涧川吃痛地松开了剑,剑掉在地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薄弱的光线使他无法看清自己的伤势,只能感觉到整条小手臂像热铁烙肤似的疼,温热的液体流过他的手腕和指尖,滴在地板上,浓稠的血腥味一时佔据了鼻腔。
兔妖手上的爪子仍露在外头,前端沾附着鲜血。
顾涧川缓缓抬起头,视线有点恍惚,「都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啊!你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世界上。」兔妖轻蔑地说,「杀掉你这种人,根本就是为民除害。」
语毕,兔妖举起爪子往顾涧川的脖子袭去,指尖嵌入肉的疼痛使顾涧川皱紧了眉,血液顺着脖子滑下,和冷汗一同浸湿领口。脑子昏昏沉沉的,似乎还感应到了洛遥的气息,不过他知道,这只是他太过想念洛遥才出现的幻觉。
──到此为止了吧,邪祟会跟着消失的怨念一同化为尘土。至少在最后一刻,他保全了洛遥的性命。在生命的终点,他终于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顾涧川缓慢地眨动眼睛,嘴角勾起一丝极浅的笑容。
「我不许你这么说主人!」
就在顾涧川对疼痛感到麻木时,空旷的黑暗里突然传出一道喊声。在声音消失后,顾涧川脖子上的束缚松开了。以为已经感觉不到的疼痛再次窜上来,他摀着脖子,伤口在掌心碰到的瞬间疼得他闷哼出声。眼前一阵晕眩,他被迫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