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的销量越来越多了,一些报僮说,有几个仕绅全部买走了,说是要拿回自个儿老乡呢。」女子手上抱着一叠刚印刷成品的新刊,看似挺高兴地说道。「你的文章也被越来越多文人称讚和响应,好几位有才气的大学生都说也想刊登些自己的作品。」
男人坐在炕上,手里拿着的刊物和女子手中是同一份,他翻了几页,然后推推眼镜道:「那就让他们写去唄,多一些人也挺好的。」
见男人态度软化许多,女子放下手中的本子,凑过去男子身旁看了他停留的页面,落款处上属名着「林正阳」三字,她见到便疑惑地问:「我挺早就好奇这件事了,林正阳是你连载小说时的笔名吧。」
「嗯,也没别的意思,听薛千山说,日本人在满北平地找『林正阳』,也觉得挺有趣。」杜洛城闔上本子,坐回炕上放着的小木桌,正要拿起钢笔,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似地突然道:「唉俞青,刚才听你说仕绅的事儿,我想到薛千山前日寄信来了,我们的刊物在北平街道流传得挺快,正是因为有人买去了。」
「可现在北平还是日本人的地盘,要在他们眼下读这样的刊物谈何容易?听说现在都被禁了呢。」俞青有些无奈地说,可她转念一想,还是挺乐观地道:「现在我们也才刚起步,能够有这样的销量也是挺好的。」
「是啊,别灰心,日本人占不了咱整个中国的。」杜洛城或许是感受到俞青的态度,也不自觉提了几句好话。「人不是都说了吗?东北的战况──??」
东北,他就不该提这嘴的。话音戛然而止,他悻悻地闭上了嘴。一年了,杜洛城总以为他能放下那些过去,可每每提起时,他的心总要纠那么一下,更控制不住自己去回忆起那天。
那天之后,他并没有在北平驻足太久,反倒是将手中的《凤仙传》交给商细蕊后,他自个儿就带着薛千山那些个妻妾跑到香港去了。将人安置在九龙一带后,他便得安置自己。住在饭店那会儿,曾经在北平也算得相识的俞青不知怎的找到自己,託人安排他俩见上一面。
他这也才知道,俞青变卖了在北平的家產,早就来香港筹办抗日刊物了。她果真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同样是有抱负、理想,国难当头时便会挺身而出的文化人,奈何在香港人生地不熟,创办刊物却寥寥几篇文章,印量也不多。主要是几个文人仍在北平上海一带,或在老乡避风头去了,实在难以联系,因此更别说找香港那几个有阔的老闆资助了。
杜洛城听她完这些困境,想着自己来到香港本就急促,还没安排个正事,正事倒自己找上门来了。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扛起了撰写文章的大樑,包办了半份刊物的文章。
都说但凡有本事在身的人,到哪儿都能发挥所长,杜洛城以一贯的做派,用好些不同的笔名写着不同类型的文章,每个名字都幻化成人形,各司其职。从社论、未来国家局势分析,乃至抗日文学、诗作,没有一项是他拿不出手的。
用不着几个月,他们的刊物销量便直直上升。在短短的时间内,从刚开始的乏人问津,到现在能发展至如此规模,他和俞青都感受到实在的力量,立志要持续为社会做出贡献,这便是他们两个文化人的共识。
然而,即使有了这一层关係在,杜洛城未曾向俞青坦言过去他在北平的那些事儿,俞青也只当他是为了避避风头,不想和日本人举办什么中日文化交流会,说到这份上,倒也有挺有趣的事情。杜洛城曾经和俞青提过那么一嘴,薛千山纳的日本太太曾递给他一份作家名单,希望薛千山能让他们一同和日本人商讨交流会的事宜,殊不知这些竟都是杜洛城一人的笔名,可谓着实闹了个笑话。
当然,日本人不会知道这件事,就像俞青不知道杜洛城和曹贵修的那些事般,既然人都走了,那就不值得再继续留恋与提起。
俞青见杜洛城欲言又止的窘样,虽说心下有些疑惑,但也知趣地不追问,毕竟她能隐隐感受到,杜洛城有些难言之隐。她和杜洛城尚未有深切的关係,虽彼此较北平那会儿来得熟悉了,可说到底仍止于伙伴。俞青并没有让沉默的时间过长,反而自然地接下去道:「国军还在前线奋战呢,我们能做的,也就是在这写写文章,激起人民的爱国心罢了。」
见俞青选择留给自己的过去些许时间的举措,杜洛城的眼神飘忽了一阵,他过去也曾对曹贵修这么说过,在曹贵修的车后座内。但现在忆起当时,他此举并没有如此纯粹,他写那些个文章并投稿,更多的是为了让曹贵修看见,让他看见自己一介文化人也能为国家做点什么。
而现在的他正因为意识到自己隐瞒了俞青许多,内心不由得泛起了些愧疚,可他仍装作认真地在纸上为徵文公告的标题起了个头。「是啊,希望那些学生的文章能够入我的眼,如果都是些歪瓜裂枣,可别说我笔下无情啊,下一期的文章我就算是全包了,也不要让他们的文章刊登任何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