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不能復生的道理,他是懂的。可是就连他都没看到曹贵修的尸体,报纸上的那行大字他却可以信过四年。但既然他没死??那又为什么不寄信给自己?
脑袋变得混乱,像是无数根线缠绕打结,他想不通也想不清,直至感受到头部微微做痛──至少他知道自己刚刚用脑过度了。勾起惨淡的嘴角,这或许是杜洛城这几年来第一次质疑曹贵修死亡这件事。
「你还是可以抱有仅存的希望的,杜。当时那位声称击杀他的士兵也在同一场战役中牺牲了,所以没有人能够为此做证,而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雪之诚望向窗外,今天的天气不错,太阳温暖的光垄罩了整个街道,却反而显得室内很阴暗。「时间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整个身子面向窗外明亮的太阳,有一部分撒在了他的身上,杜洛城望着他,那一刻仿彿看到了希望,曹贵修还活着的希望。「谢谢你,雪之诚。」
听到杜洛城这么说,雪之诚侧过身看向他,然后露出一个幅度微小的微笑。「不客气,还有,你真的变的不一样了。」他将桌上的咖啡拿起一饮而尽,杜洛城这才发现他眼里尽是复杂的情绪,「但我比较喜欢从前的你。」说完,他们便草草道了别。
杜洛城在回家的路上始终想不通,他思量着接下来的每一步,现下战争即将结束,那么他该回到中国吗?回到那里寻找曹贵修真正的下落,又或者留在这里,尝试联系曹贵修?这四年他从未怀疑过曹贵修已死的事实,但雪之诚却给了他这份怀疑的勇气。
他坐在一人的沙发上,乍看之下眼神呆滞,但事实上脑筋却是不断地在运作,他以为他已经麻木了,对于面对爱人死亡的恐惧与悲痛,他以为一切都成定局了,但定局也有再次松动的可能,在杜洛城的意识里,他紧紧抓着那根松动的弦,尝试将其挖掘出来。
不知不觉夜已深,整个昏暗的客厅只有他的思想是明亮的,和那个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希望,也变得逐渐透亮起来。他决定到外头透透气。
只是简单地散步,杜洛城偶然经过了一座桥,脚踏在有些青苔的砖块上,周围的家家户户还亮着灯,他似乎从过去就对这样的景象过于执着,现在的他同样身处异国,那过去在巴黎米波拉桥上的景致确实和现在相去不远,只是心境已大有不同。过去的他满是浪漫和愜意,而在经歷过如此多事情之后,他可不见得再有这样的间情逸致。
杜洛城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河道的最远处,这时的他居然期望能够见到尽头的大海。
见到大海,听起来很可笑。毕竟这个位居内陆的城市是不可能看到大海的,也就注定杜洛城的期望必须落空。
如果这个时候能发生点奇蹟就好了,或许一切都会好点的,他的焦虑、他的恐惧、他的孤单。
──等等,那是?
就在杜洛城的眼神即将收回时,他撇见一个看似熟悉不过的背影,头发在头顶高高地梳起,留下四边的空白,就和他记忆中的曹贵修如出一辙。他正要过去追,顶上的轰鸣声却吸引了街上寥寥无几的人,却包括他自己的注意。
洒落了,从那一架架从头顶飞过的战斗机中,洒落了许多纸张,在未彻底沉落的夕阳下显得更加透明,好似深夜飘落的雪花,一点点地从天空降落,直至落在地上。
杜洛城赶巧接住了一张,上面的印刷体重复着同一件事──
日本宣布正式投降。
周围的人都爆发出欢快的笑声,很快户外便挤满了为了捡纸或是为了庆祝的人潮。杜洛城的眼神并没有在纸张上停留太久,反而赶紧趁那背影消失时捕捉他最后一道身影。
好险没有走远,因为那人的注意力也被这个消息夺去,前进的步伐也在人群推搡之下变得缓慢。杜洛城觉着他自己肯定是痰迷心窍了,否则那颗急于见上对方的心又为何惶惶然?
终于,他在不远的街区追上了那个身影。
「等一下!」杜洛城气喘吁吁地叫住了对方,他为了挤进人群,又为了鑽出人群已经费了不少的力气,用了最后的力量说出这句话后,他已经气若游丝了,心跳已经不知道是因为剧烈运动还是紧张而加快。
他发现这时的身边已没有太多人,他们沐浴在同一个路灯的照耀下,那人停下了脚步,杜洛城看着那背影,却愈发觉得熟悉,全身的温度骤然上升──
那人终究是回头了,杜洛城刚开始还未清楚见到他的脸,因为晚了一些时间而落下的纸挡住了他的面容。
直到最后的纸张也飘落在地上,他见到了,是的、那再清楚不过──
「是你。」
那张他在朝朝暮暮思念的脸庞,那个他以为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人,那个让他心房空着、孤寂难耐的人。
「曹贵修,原来你在这里。」
杜洛城眼前一片模糊,泪水疏疏落落地砸在地上,思念浸湿了这青浩浩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