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三十四(1 / 2)

如烟如火 直末 4601 字 6个月前

三十三

    父亲提过一次,后面就彷彿没有了这回事。他大概在等我开口。可我不会。非在和他呕气,更不是衝动——我很早地想过这件事。

    父亲的不曾表态,开始时,我也有不平。我是不愿去和谁比较,比不得,倒要徒惘然。因在社会上做事,久了,见得人多,眼界便广阔,心中通达更多。

    父亲可以说白手起家,今日一切为他苦心打拼。他大半辈子的事业成果,别说外人,就算是儿子,都不一定能够轻易交付。

    即使他愿意,他亦习惯了人去求他,而不是他来主动。他今天开了口,母亲必定下了法子,可能又单方面地妥协了什么。

    母亲总这样子,以为要换得我好,她就能在这一桩失败的婚姻中得救。可我从来都救不了。

    她是禁闭了自己,任自己慢慢地苍白。

    上次父亲住院,母亲恼我的表现不佳,足有半月不对我搭理。这回,更要失望,隔日即往我身上实行视而不见的那一套功夫。

    我知是把话讲得重,心中也有不过意,便耐了烦应付。母亲因又提父亲公司的事。讲来讲去,再绕回不愉快。

    我索性随便她了。是都该静一静。

    部门的一个人月底要结婚,婚宴办在台北晶华。我收了帖子,记起很久不到兰亭吃饭了。

    兰亭是吃中菜,採会员制,算得上隐密。菜色味道也好,我去几次都很满意,重要的是,赵宽宜亦喜欢。

    我想一想,拨了电话。

    过一下子接通,即听赵宽宜很平淡地问我什么事。他一贯是这样——不管有没有在一起,我当习惯的,可一时忽有一点没意思。

    连带想到,那晚衝动地打电话给他,过后碰面,他亦平平静静,好似不记得了。总之是不曾问起来。

    那端他在说话,是在吩咐着谁什么。

    我回神问:「在忙?」

    「还可以。」赵宽宜回来讲:「说吧,什么事?」

    我道:「没什么,问你晚点一起吃饭,到兰亭吃,好久没去了。」

    赵宽宜在那头默了一下,方道:「我这边有几个远来的朋友,一会儿要陪他们午茶。」

    我看了时间,已经下午三点多鐘。本要说算了,可想想,我不禁问:「你们到哪里吃?」

    赵宽宜答:「在文华东方订了位子。」

    他口中讲朋友,但料想应非为私人的那一种。几个人说话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我只有可惜:「那改天吧,两边的方向不同,太赶了。」

    赵宽宜却讲:「或者约晚点,七点半鐘?」

    我倒意外他的不拒,可就同意了。总是能一起吃顿饭。

    因下班在五点半鐘,我逕自在公司里多待一阵,到差不多时间,才收拾离开。

    开车去台北晶华花不了太久,我停妥车子,乘电梯上二十一楼。

    刚出电梯,手机就响,是一组不能讲陌生的电话,范月娇的号码。一接起来,即听她说:「程总,打扰了。董事长让我来通知,可能要您稍等一等了。」

    她大概到外头打的,话筒的另一头不太安静,带有朦胧地彷彿有车开过的动静。我看了錶,差两分七点半鐘。他们的这一顿午茶可吃了不只有一会儿。

    我道:「慢慢来吧。你们到现在才散?」

    「不是的,午茶早早地结束,有个人想看点艺品,董事长领他们来榆苑。」

    榆苑是专製琉璃艺品的店,只接待预约的客人。我不禁问:「哪里的客人?」

    范月娇答:「是北京来的。」

    我便不多问了。

    后面其实未等得太久,在翻过两遍菜单后,赵宽宜就来了。

    服务人员才来问点菜。我点了两三样,其他看赵宽宜意思。他大概下午用了茶点,只看了汤品,要了一样四宝汤。

    在服务人员出去后,我问:「怎么样?在榆苑看东西顺利吗?」

    赵宽宜似不意外我知道,喝了口茶答:「他们没有下手。但不要紧,他们要待到这个週末。」

    我猜他是要买单了,当作赠别礼。我问:「什么样的东西?」

    「是一组酒杯。」

    赵宽宜道着,他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了,讲两句,看我一眼,便起身出去听了。

    我倒不太在意。是时有的事情。过一会儿,菜陆续地上来了,因实在地感到饿,我未等赵宽宜,率先吃起来。

    赵宽宜后面便回来了。他其实出去也不算久。他坐回位子,慢条斯理地拿手巾擦手,才动筷子。

    吃好饭,问买单时,赵宽宜先递了信用卡出去。

    我晚一步,但并不感到扼腕。签好单子,看时间不早,我和他拿了外衣出包厢。一出去,他的手机再响起来。

    我走快两步,他在后面讲起来。隐约听他回一句话,口气微冷,似乎和对方说得不和谐。

    我按下电梯,转过头,他已经掛掉通话。难得地,他神情有几分的不定。可假如我非足够地理解他,根本也看不出。

    我感到奇异,问他:「怎么了?」

    赵宽宜彷彿一怔,「没什么。」一顿,似下了决定,看着我说:「我看,今天先这样吧,有点事去办。」

    我怔了一下,联想到刚才的电话,便问他:「那样是不是很急?不然我送你过去?等司机开车来要一阵子吧。」

    赵宽宜似犹豫了一下,才点头。

    我便开了车,送赵宽宜去到华国大饭店。赵宽宜让我停在对侧路口,他便下车,徒步走过去。

    我没有立即走,待车子里,看赵宽宜迎向饭店门口的一拨人。里面好像有个人喝醉,被搀住了,又被挡住,模样看不太明显。可旁边的另外来挽住赵宽宜手臂的身影,我并不感到陌生。

    我想,没什么可问的。也不知从哪里问起。可疙瘩凭空生在那里了,深深地积沉着,似乎要到一个不能忽视的地步。

    今日是星期五,已过两天了,我未给赵宽宜打上一通电话。我并不感到是生气。在往常,不见面,也不一定要和他聊到电话,

    况且,赵宽宜大概不很有空间。他对打电话,也不能算很热衷的。从前便是他想起来,可能日日都有主动的一通,不然多由我打过去的。他的这一点,以往我不多在意,可近两日里想着,倒有一点的埋怨。

    我倒也没在那逕自的委屈。当王子迎发来讯息,问看电影时,我就答应了。她大概没预料,有一下才回覆。

    不怪她意外,她约过我好几次出去,总也没答应她。我非在抬身价,因她不当为应酬的对象。

    这时,她已在问着约哪日哪时了。

    我想一想,答覆过去,讲现在,翘班去。

    因王子迎跟朋友正好在欣欣影城附近,于是就约在那里。到时,我只看她一个人站在门口。

    她穿一身青春洋溢,看到我,笑了开来。

    我走近,笑问:「等很久了?」看她摇头,又问:「怎么会剩下你一个?不是说有个朋友一起吗?」

    王子迎微微地笑,很有几分的靦腆。

    「她先走了,她说——有一点事情。」

    我笑了笑,不多追究,「好吧。那先看看有什么电影?」

    「我看好了,快到开演的有两部。」

    王子迎一面说,一面偕我走向卖票口。她倒没有来挽我的手臂。我跟着看一看,两部都是美国片,一部文艺,另一部纯粹卖特效,具体毫无情节。

    我问她:「你比较想看哪一部?」

    王子迎一怔,可很快答了特效的那部。她笑道:「具我知道的,通常男人看文艺片,十个有十个都睡着了。」

    「很有理。」

    我笑道,一面掏出皮夹,对售票人员要了两张另一部的票。王子迎在一边很不明白的看我。

    「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实不太讨厌看文艺片。」我说着,佯作才想起来,「忘了问,你应该能接受吧?」

    王子迎笑意开怀。她便故作地想了一下道:「应该能接受。」

    我笑了下,晃一晃手中的电影票,「那么上楼进影厅?」

    王子迎点头,「好。」

    看完从影厅出来下楼,天还亮的,正不到两点半鐘,时间很不上不下。许多的人从里头走道出来,一面研论情节。

    王子迎在旁边说着,我不很专注地搭理。

    电影其实精彩,也非不感人,但本该有一个结果,无论悲喜,却一大段的留白,突兀了所有人。

    我不免想到和赵宽宜。这段关係,到处是留白,或者,只有我连篇的臆想。为真亦为假。

    王子迎正在问我去附近的晶华午茶。我才想到,附近是有台北晶华。又想及两日前,不免要欷歔。

    因此便去了。在中庭咖啡厅里消磨了足有一个鐘头。喝完了茶,王子迎似乎不捨得归家,提议下楼去精品店逛逛。

    我未推拒,今天索性是把时间给了她的。

    倒不想,在格拉夫珠宝店内碰到了大阿姨。

    几个阿姨里面,大阿姨嫁得最好。母亲和其他阿姨都陪丈夫苦过一小段,可大阿姨从头至尾的未歷波折。

    上次,我和大阿姨碰到面是在过年,相隔不算太久,可今日她看到我,彷彿久久不见,频频地打量我,又望一望在另一端看珠宝的王子迎,好似探到了大秘密。

    她倒又不给我机会介绍。逕自地讲她的——这一点和母亲很不一样,母亲在应酬上,始终做不到这一份自然。

    想到母亲,我随口道:「这一阵子,阿姨忙表姐婚事,还累吧?星期日还去佛寺,精神和体力也太好了。」

    大阿姨却道:「哎,哪里还要去啊?我早早都不去了,差不多一年了,一去就是一整天,家里都要放着不管,老的小的都不高兴。」

    我愣住,就觉得了疑困。

    「你妈还去啊?她上回也跟我讲不去了。」大阿姨一面看珠宝,一面又讲,「不过也好的,你妈该多出去走动,一直待家里太闷了。好吧,等我忙完家薇的婚事,也跟她去一趟好了。」

    我看她挑珠宝,问:「那大阿姨这一阵也不打禪七了?」

    她即道:「当然啊,哎,那好费神,况且,我现在哪有工夫清净,谁找都不去了。」

    我点了点头,再没有问题了。

    我对王子迎称有临时要事,约会中止。

    在送她返家后,我亦回去。

    近五点半鐘,家中冷清清。父亲当然是在公司里,可能晚上也不准备回来了。徐姐出门买东西,刚和我在门口打了照面。

    最可能在家的母亲并不在。

    我不知道母亲到哪里去。徐姐没有说,她匆忙地走掉。我一人待客厅,在沙发里坐了快半个鐘头,没见到谁回来,连一通电话都没有。

    我忽想起,有几次回来,母亲都在聊电话。可不奇怪,她有姊妹,感情又好,或者是闺房密友,那也算正常。可能就是正和他们出去了。我翻起茶几上的报纸,一页一页的翻。

    彷彿凭空地,门厅那头传出一声,开门和关门。

    等了一下,有人走了进来,看到我,似乎很讶异。母亲的声音响起,在问:「你回来了?这么早?」

    她倒忘记不和我说话的事。我停下翻报纸,向她看去。

    近来慢慢要到六七点才见天灰,这时客厅里不开灯,也瞧得清楚母亲模样。她把头发盘起来了,脸上似乎还上了点妆。

    我略恍惚又奇异,她在我面前都是朴素的,偶尔一点花俏,都因父亲在的缘故。但又似乎不一定是这样的。

    母亲扶了扶手臂挽着的提袋,神情有不定,但掩饰不住才经歷了什么的愉快。我不愿深想,但感到一股悲凉。

    我开口:「妈,你刚才到哪里去?」

    母亲似一愣。

    我望着她的脸色。她变也不变。都不知道她也有这么镇定的时候。

    母亲道:「逛一逛,买点东西,你忘了,你家薇表姐要结婚了,我这边礼物还没有准备好。」

    我问:「那买了什么?」

    「哦,没有,看不到好的。」母亲讲着,不知因何,就把提袋改抓到手头,一面又喊起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