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限)、四十六(2 / 2)

如烟如火 直末 4685 字 6个月前

    黄士鸣霎时瞪大眼,「不是吧?这样巧?她和你说什么了吗?」

    可很多——那老太太不很满意这位华人女婿的工作。我当然给老友留面子,仅笑一笑道:「没说什么,婚礼上人很多,我们就搭訕两句。」

    黄士鸣彷彿松一口气。他静了一下,又讲:「今天我们夫妻都出门,小孩子去corrine妈妈那里,其实我不太喜欢小孩子去她妈妈家里,她妈妈每次都要在小孩子面前批评我的事。她哪里懂得我在学校的事——」便一股脑地说了很多,包括对他太太的不满,以及孩子的问题。

    因不很了解,我浮面上地劝慰几句。黄士鸣似乎也察觉到,又彷彿是不好意思,之后就转口说起别的。

    当喝过咖啡后,黄士鸣忽问:「陈立敏怎么样了?」

    我一愣,道:「哦,她结婚了。」

    黄士鸣露出了可惜的表情,他喝一口咖啡说:「刚才,你说没有合适结婚的人,我想一想,就想到她。你们高中毕业后不是曾经在一起吗?本来想,你乾脆把她追回来,也在一起过,都有了解。」

    我实在要好笑,「真谢谢你,这样关心我的婚姻大事。」

    黄士鸣笑了笑,「这不就是因为见不得你自由吗?不能只有我在婚姻里水深火热。」

    我笑一笑,可也正色了:「就算我愿意好了,陈立敏也一直都有男朋友,又结婚了。况且,我不是说了,会分手一定有哪里不合适的。」

    方说完,我兀自就愣了。第一次说不曾联想,这时说,才要想及我和赵宽宜。那回亦算分手,现在又该怎么算?

    可要严格想,我跟他的一开始就不合适。不说个性,还有很多方面。

    不过,这样的问题要一计较起来就没完没了。我想,假如真要算,谁跟谁都不会有合适的。

    又坐一阵子后,我去一回洗手间。是有些难受,总一直热;我开了水,泼一泼脸,抽纸巾擦脸时,一望镜子,才发觉脸的红。

    我一回到位子,黄士鸣便关切地望来。

    「你还好吧?我看你不是穿太多了,是不是感冒?」

    我没有说话,是摸一摸脸,并不算烫。

    「我想你该回去休息。」黄士鸣道,一面就扬手示意付帐,又望我,「你要在巴黎待几天?」

    我想了想道:「总还有三天吧。」

    黄士鸣点一点头,说:「你离开前,看还有没有时间,不如再出来一次?或者到我家吃饭?你可以叫上这次一起来的朋友,大家认识认识。」

    我随意地点头,和他说着两句之间,侍者已经将帐单拿来了。黄士鸣坚持请客。在付过帐后,他跟我一起走到了地铁站。

    「小心啊,回到酒店给我一个电话。」他说。

    我笑一笑,拍拍他的肩,「这时才觉得你像一个爸爸了。」

    黄士鸣嗔笑一声,亦拍一拍我的肩,挥挥手走了。

    我搭了地铁返回palais-royal–muséedulouvre站。出站没多久,再下起雨来,好在不大。我赶路回酒店,一路紧拢住外衣;这时终于觉得冷。

    进到大厅,暖气扑面,应当要舒适,我却哆嗦,回到房间是不用费什么力气的,竟也要筋疲力尽。我脱去外衣,随手一丢,恍恍惚惚地进到卧室,看见床立刻躺上去,拖过被子盖,眼皮就撑不住了。

    也弄不清有没有睡。人彷彿是在飘,像在空中,像在水里,一直浮浮沉沉。又似乎有声音在那喋喋不休,还以为电视机开着,下一刻就记起根本没打开,可我怎么都不能睁开眼去究竟。不知多久,周围突然变安静,我才感到放松了,意识兀自地沉过去。

    突然——或许其实过了很久,靠近我这边的床一沉。

    有什么碰在额头,那有点凉。我一下睁开眼睛,溟濛中对上熟悉的眉眼,可那目光好似不很高兴。我不禁眨一眨眼,还是迷迷糊糊,心里却在诧异着。

    赵宽宜忽然打开了床旁的灯。

    橙黄色的光亮了一亮,我瞇了瞇眼,再一看他,当还是平常的眼神。或许是卧室里没点灯的缘故,单靠窗外的天光,还不够。因才错觉。

    我一时还沉默,他倒先开了口。

    「你不舒服?」

    我顿一顿道:「大概出门吹了点风——没什么的。」

    赵宽宜还注视着我,说:「但你有点发烧。」

    我抬手碰一碰脸,有些微热。不过出了汗,感觉比之前好很多,我便说:「也不太烫,躺一躺就好。」停一停,看他还套着外衣,「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宽宜默了默,才讲:「都要六点鐘了。」

    我怔一怔,「噢,那…」

    「要喝水吗?」赵宽宜打断,一面站起身,就往外走开,过一下才回来。他手里有一杯水。

    我愣了一下,便撑起来坐。他把水给我,又靠近一些,帮忙将枕头调整过,让我靠着坐着。

    我怔怔地望他。他好似奇怪,看来一眼,问:「水太冷了吗?我叫酒店的人煮热水送过来。」

    我忙说不是,一摇头,赶紧把水喝掉。他拿开我的杯子放去一边,又向我伸出手,摸在我的额头。

    我当不想躲,但莫名所以的彆扭,一时不太看他。

    赵宽宜在说着话,一面收手:「我觉得还很烫,应该去看医生。」

    我才看他,忙道:「不用了,也没什么。」

    赵宽宜并不说话。不过有手机铃响,是他的。我记起他晚上还有饭局。而那铃响了好几下,他彷彿很犹豫地才接起来。

    他站起身,可没有走开,一面说话,一面看着我。我当听得清楚他讲话,似乎有意思不去赴约。

    不过那一边像是不很好打发,他掛了电话,神情更明显地犹豫。我能看得明白,心中诧讶,亦觉得了难得。

    我更感到新奇。

    赵宽宜倒不提电话的事情,只对我讲:「不看医生,那买些药吃好了,总不能一直让它烧。」

    我忙讲:「也不用。」笑一下,「你大概不知道,我就算只有头痛都要发烧。烧过去就好,真的不要紧。」看他沉默,又说:「你不是还有约,差不多时间了吧?」

    赵宽宜淡道:「迟到一会儿也没关係。」

    我笑了笑,逕自扶了枕头往下躺,实在坐不住。看他还站着,我想想,开口:「我就在这里睡,真的不要紧,你快出门吧。」

    赵宽宜在静着,过一下似叹了口气,他看一看錶,说:「你有什么事再打我的电话。」

    我笑一笑,道:「你以为我不会吗?」

    赵宽宜似一怔,便微微地笑。

    「你当然儘管打来。」

    卧室里再次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还躺在床上,捲住被子盖,面朝窗,窗帘是拉开的。因在里头开了灯,看外面都是黑的一片,除非要靠近去看。

    我摸一摸额头,还在低烧。身体流了汗,衬衫湿黏黏的,我盘算等一等去冲澡,但又躺了一阵,还是没起来。不过,现在这一张床怎么都躺不舒适了。

    我挪一挪枕头位置,便想及刚才。

    在赵宽宜靠近时,他身上有一丝菸味,是很淡,可身体不舒适,对什么味道都敏感。但我并不反感,却不因为我自己也抽菸的缘故。是为什么,我当然知道,那时我甚至想要抱住他。彷彿才能得一个安稳。

    我翻身躺平。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我不曾做梦,睡睡醒醒,周围都一直安静。到一次醒来,客厅里竟有声响。我兀自怔着,已有人走进来。

    是赵宽宜,他这次脱掉了外衣,看模样,彷彿回来有一下子了。他向我望来,似一怔,开口:「醒了?」

    我也愣着,嘴里含糊一应,翻过身,想看一看时间,不过找不到錶。赵宽宜走了来,在我这边一坐,逕自来摸我的额头。

    「热度好像退了一些。」

    我松口气道:「那太好了。」又问:「什么时候了?」

    赵宽宜收回手,只道:「还是吃个药吧。」

    我还没反应过来,又听他问:「饿不饿?」

    我想了想说:「是有一点。」停一停,「不过更想冲一下澡。」

    赵宽宜便站起身,一面说:「那起来吧,你先进浴室去洗。我带了吃的回来,你吃一些,然后吃药。」

    我正坐起来,是一怔,不禁望他。他并不察觉,向着客厅走开了。我不知怎么想才好,便自自然然,听了他的,冲好澡,吃了东西,亦服药。

    倒没想到,赵宽宜竟去买到了粥。是很清淡的一碗粥,只有葱花和蛋。口味不太像中式。问他,他一面倒水给我,一面道:「在ruesainte-anne那里。」

    那里的确很多日本餐馆,我还好奇:「你怎么知道去哪一家买?」

    赵宽宜看我一眼,平淡地讲:「这是很简单的东西,问一问就有了。」

    我喝着水,看着他,却忍不住要微笑。他不再多讲话,只把药片递过来。这次我不多问了。

    因仍旧低烧,加上药的作用,我在客厅跟他说话,频频在打哈欠。于是再到卧室里睡了。睡得之间,再发了汗,我感到很热,恍恍惚惚的,醒不太过来,可一直感觉有人靠近。

    到后面,又能睡得安稳了。

    因感到非常的口渴,我醒过来。

    卧室里的灯已经关了,不过窗帘未拉下,夜光照进来,还算看得清楚。卧室里只有我一个。

    我下床去,望见床边的桌子放了一杯水。不多想,我去拿了喝。水很凉,可不觉得难入口。我站在桌前,呆了一下,才望一望客厅,那里倒有光,不过也很安静。

    我想一想,过去,看见侧睡在沙发的身影,不觉哂笑。当要累的,赵宽宜早晚都应酬,休息的时间并不比我多得多。

    沙发不很大,赵宽宜睡在那里,应不太舒适。我想着喊他,忽看到茶几上一本打开的杂志。一块手錶压在那一面。

    正要拿,我才看见时间,刚过凌晨十二点鐘。

    我一顿,不禁去望闭目在睡的赵宽宜。记得,听他说电话,他和他姑婆一家约在七点鐘。前往总要花一点时间。吃饭更花时间。

    他提早离开了吗?想着,我看向打开的杂志,是早上买的那本电影杂志。这本为二手杂志,因一篇影评,我才买了,当时对其他并不太细看。

    没想到,里面还讲及了lesamentsdupout-neuf这部电影。那一块手錶压住的地方写着quelqu'unvousaime——有个某人爱你。

    我看着那字句,微微恍惚。心里是驀地洋溢起飘忽的快乐。是太莫名。他这么做,这并不真的有什么意义。不过他又大可盖起杂志。他也不能想到我要看见。

    我放下杂志,定定神,去拿衣架上的外衣盖到赵宽宜身上。我则回卧室,躺上床,始终在想事情。有一些地方,竟到现在才想得动。我一向顺应直觉,只对赵宽宜,总不能有把握。这时候,怎么都不禁要微笑。我想不到自己可以这样煽情;可还是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