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另一个人追在她后面来,是一个男人。对方见到我一顿,我一时说不上情绪,当然还作无事。
在这里见到许程诚,也是合情合理。他在华缘做事,而陈立人一向跟华缘关係又不错。不过我倒想不到他跟钟文琪有什么关係。
钟文琪这时来挽住我的手。她难得和气:「程总,我感到不太舒服,能麻烦你先送我回去吗?」
旁边彷彿有人看来。面前的许程诚脸色不很好看,对着我僵住了,一声也不吭,又去望钟文琪,就这么地站着。
钟文琪并不理他,只看我,眼里有一种不算客气的恳请。
我把手抽开,佯作不过意地道:「但是我和叶总讲好,不能先走,既然钟总不很舒服,那这样,先帮你叫一辆车来好了?」
钟文琪彷彿一愣。
许程诚匆匆地望来一眼,开了口:「文琪,我送你回去。」
钟文琪还看着我,脸色不很好看。她稍退了一步,讲:「好,麻烦程总。」
「不客气。」我道,逕自进去找人叫车子来。
再回到阳台,两人都还在,不过离得稍远一些。都不说话,一个看錶,一个看看錶的人。
我咳一声,两人都看了来。我和跟着一起来的一位小姐说:「是这位女士要的车子,麻烦你带她下楼。」
「好的。」那位小姐笑道,向钟文琪示意:「请跟我来。」
钟文琪一眼也不看那许程诚,亦不看我,逕自随着走开了。我微沉口气,两手插进裤袋里,也要走开。
阳台上的许程诚开口:「等等。」
我停一停,回过身看他,才发现他似乎和我差不多高。他的样子,并不太像父亲,不过也可能是我一时看得差了。那眉目是有那么一些形似。
他在讲:「你知道我是谁吧?」
我仍旧不开口。他皱着眉,一步走近,向我盯着看。我并不躲避,他彷彿忿忿,可什么也不说,越过我走向屋里头。
我望了一眼,反而再走进阳台。一边有个人这时看来,大概以为刚才我们三人有什么感情纠纷。其实也是,可不是那一种。
对方把才点火的雪茄递给我,拍一拍我的肩,往里面进去了。我怔了一怔,兀自一笑,将雪茄凑近嘴边抽。
手机这时候响起来。
我看一看,愣了一下才接起。报了位置,过一下子,即见到赵宽宜过来了。我笑道:「不是不能够来吗?」
陈立人当然邀请了赵宽宜,不过赵宽宜在今天有另一场饭局,况且,这样单纯饮酒作乐的场合,他不见得喜欢来。
赵宽宜淡道:「总要来露一露面。」
我不由得微笑,总是这样子,一见到他,心里烦乱的情绪突然地一下就抚平了。即使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做。
五十四
周围没有别的人了,我把雪茄递向赵宽宜,笑问:「抽不抽?」
赵宽宜并不说好或不好,逕自把脸凑近,借着我的手,抽上一口。我怔怔地望他低垂的眼睫。我的心当然在跳,但太快了。其实发生只有一下子,他抬眼看来,往后退,背靠在栏杆上,轻烟徐吐。
他在说:「味道像是panalito。」
我微笑,和他并肩而站,一面答:「是吧。」
突然屋里在唱歌的换成一个沙哑的声线,我们都不由得注意。穿着绿色晚装的始终在一线的中年女歌手唱得自信轻快,她唱着一首英文流行歌……i'mtryin'sohardnottogetcaughtupnow,butyou'rejustsocool。
这时,陈立人跟女友lily被拱着站到场中央。女歌手对他们微笑,往下唱着。我静听着那一字一句,心在振动,是不由得要,如此轻易。
她唱:causeidon'tknowhowitgetsbetterthanthis,youtakemyhandanddragmeheadfirst。andidon'tknowwhy,butwithyoui'ddanceinastorminmybestdress,fearless。
fearless。无所畏惧。
爱一个人,是应无所畏惧。我当然能够——怎么不能够?那现在的所有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早先和王子洋的谈话在脑海中来来回回,我不觉向着赵宽宜看。
赵宽宜似不察觉。阳台上未开照明,对比里头的灯光强烈,大束的光线照进来,打在他的半边脸上,映出那一半的眼眉鼻子,和闔住的半片唇。我有些恍恍惚惚,可知道他所给出的都是全部了。
他始终不对我看。可肩靠着肩,连同这一侧的手指也触碰在了一起。
歌声停了,可音乐还不停,是奏起生日歌,女歌手领着一眾宾客唱起来。
屋里的灯光配合地暗下来。放着蛋糕的台子被缓缓推出,圆而大的蛋糕上插了满满的螺旋蜡烛;数不清的火光摇曳,映在陈立人和lily带笑的脸上。
唱完了歌,大家鼓吹寿星许愿。lily娇笑着,闭上眼彷彿诚心地默许着。在她张开眼时,陈立人已抱来一大束玫瑰。是演了一场求婚戏码——献花,单膝下跪,奉上一颗不知道几克拉的闪亮鑽戒。
事前,我可不知道,实在意外。因不预料他们能到结婚的一步。我笑着向赵宽宜讲:「你正好赶上见证这歷史性的一幕。」
赵宽宜睇来,要笑不笑,彷彿以为夸张。他是因为不知道他们之间恋爱的波折。他们这几年跌跌绊绊,歷经分合,才成今日的和美。他们两人已经抱在一起亲吻。一起将蛋糕上的蜡烛吹灭。
我一面望着,一面对赵宽宜讲改天一定跟他说说这一段故事。
生日会的气氛在这里到达最高点,欢乐正盛,又因一场求婚,女士们——尤其年轻的,情绪彷彿都受到感染,绕着说个没完。
男人们都对陈立人恭喜,更熟的就调侃两句。不过三言两语都离不开事情。看赵宽宜来到,陈立人是要拉住他密谈一阵。
过午夜后才见散会跡象。这之中,我并不太和叶文礼说上话;他的应酬不会少过我。有时在朋友间周旋,有时被太太小姐们围住说笑。我抽空注意,正看到他被一家娱乐公司的女公关绊住,可一过眼,就不见他踪影。
因一起来,当然要一起回去。不过本来的钟文琪要换成赵宽宜。赵宽宜已让司机先开车走了。叶文礼先已晓得了我跟他认识,朋友间接送哪有什么。可出于一种很模糊的因由,我心中一时不很坦然。
还在琢磨说法,叶文礼电话倒先来了。
我率先说:「正在找你——」
叶文礼笑着打断:「哦,我在外面了——」就说了一个女的英文名字,隐约还听到对方在低咕咕地笑,「艾墨迪公司的,听过吗?还有她的两个朋友,我们换另一个……」
那一头突然地响起吵杂的轰轰声,彷彿是在大马路,有车子开了过去,我一时不能听得清楚。
他在那里笑着说拜拜,即把通话切断。我一愣,可不感到生气。哪有什么能生气的。他还要寻乐子,难道还能逼他回家?
到下一个上班日,我和叶文礼才有碰面。在早上的会议桌上,谁都不免要有星期一症候,都像没休息好,他倒神采奕奕着。
身为公司领导,陈立人当然更精神。他并不因求婚成功的快乐而放过大家。董事会即将在下月召开,各方面的要求都比平常要多得多。
好容易才到散会了。要离开时,陈立人喊了叶文礼谈话,我则先走,跟老李其他人一起,钟文琪也在,走最后面,并不去和谁说话。
早先进会议室,我和她打上照面,是不曾尷尬过;她也彷彿没有,好像不曾有星期五晚上的事,仍如平常——还是那一张彷彿很不高兴的脸。
我和老李逕自搭訕。后面他接了一通电话,步伐逐渐地慢,被钟文琪赶过。电梯已经叫上来了,老李还讲着,朝我们挥挥手,表示这次并不坐。
我和钟文琪一起进电梯。她的楼层在我以下,我顺便按了。她向我看来一眼。我佯作不见,兀自看跳动着的楼层数字,可听她开了口,那语气有点生硬。
「那一天,真不好意思。」
我向她看去,笑了一下道:「哦,不要紧的。」
钟文琪倒不向我看着,一逕对着电梯门,彷彿那有什么可以探究的。我看起时间,她才又出了声:「还是谢谢你。」
我一顿,只嘴里讲:「真的没什么。」
之后都不说话了,等到楼层,我直接走了出去,不曾要看她的情形。
进到办公室,坐了一会儿,秘书elin敲门进来。她端来咖啡,可不是公司咖啡机冲的那种,而是咖啡店外卖的杯装。
她把咖啡放到我的桌前,一面彷彿刻意地讲:「总经理,请喝咖啡。」
我笑着睇她一眼,问:「怎么要花钱买?」
elin答:「楼下部门的crystal带来给您的。」
我一怔。crystal是钟文琪的秘书,我想一想,问:「怎么回事?」
elin看了来,笑容举止都不失分寸,「我并不清楚。可是听说是钟总吩咐的,或者您知道原因。」
她的目光很有一丝意思,我实在啼笑皆非。并不多聊,三言两语把她打发后,我向后倚在办公椅背上,对着桌边的咖啡看了看,不知该作何想法。
碰过的女人不少,当然有过钟文琪这种样子的——她不是第一个要摆脸色给我看的女人。不过总哄一哄也能过去,她倒难缠。
我不很清楚她到底是讨厌或喜欢我了。我并不是想男女的那种喜欢。我自己是很明白的。
中午的时候,在公司附近的天厨菜馆办一张桌子吃饭。是老李、我及叶文礼,跟别的部门的几个人在之前讲定的,专请人事部门的一位主任;是老大姐,将在年底退休。
这一位在老董事长的年代就来做事了。因能力也好,公司改革时期,都不曾受撼动;即使在部门里职位不很高,但比主管更要像一位主管。
她一直不能说和蔼可亲,今天在座吃饭的,没有谁从前不曾从她那里吃过排头,可只能敬重又敬重。不过多年下来,当培养不少感情,老大姐当不是真的铁石心肠。吃饭到一半,讲起了旧事,她充满感慨。
她把每个人的旧事都谈了一遍,包括我的部份。
那是回忆起来都要累的事,我在平时也不太要讲。因被重用,很快升职,又年轻,时时受到老旧部或明或暗的刁难,针锋相对是习以为常。也是年轻气盛,总气冲冲,连面对陈立人都不例外。那些人如今是已不在公司里做了。
被调侃当年,我只有笑。不免要跟人对到目光,钟文琪彷彿不置信。不怪她,近年我在会议桌上不曾有过脾气;即使当初她部门的前一任来抢长乐的项目,我亦不纠缠,轻易拱手。
其他人都是看过的。老李才彷彿想起来,笑道:「咦,说起来,是好久不曾看小程在会议上跟董事长吵架了。」
大家都笑了,我亦是。
后面付过帐,女性同事们走在前,几个男人在后面纷纷点了菸。我看叶文礼在那摸不到打火机,便将自己的递了出去。
「拿去吧。」
叶文礼似一怔,才笑了笑接过。他点好菸,再还了回来,笑道:「谢了。」
我笑一笑,跟他走一道。
叶文礼抽了两口菸,开口:「刚才他们在说从前,我就想起来了,记不记得?你曾经跟我拍过桌子。」
我一愣,可很讶异地看他,笑道:「真的?我不记得了。」
叶文礼笑了笑,只讲:「想到那时候,真觉得不容易,内外环境都艰难,每个项目都要在那样重的压力下完成。」
我笑了笑,不作声。他亦安静下来。前面一群人在加快脚步,赶着过马路。我跟他不及赶上,只好等着下一次号志变换。
眼前车流轰隆隆地不停,我听到叶文礼说了一句。
「我过不久——大概得要结婚了。」
我一愣,看向他,他还掛着笑,可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正经。我顿一顿,开口问:「什么时候?」
叶文礼抽了口菸,说:「不一定在什么时候,但是要的。」停了停,「况且算是有一个对象了。」
我略诧异,笑问:「你有对象了?竟然这么保密,我认识吗?」
叶文礼笑了一下,道:「clair有一个朋友谭女士,是她的女儿,cherry,你应该看过。」
我问:「开画廊的那位谭女士?」
「嗯。」
我想了想问:「clair知道吗?」
叶文礼笑,说:「我们就是透过clair介绍认识的。」
我点头,「哦。」又一笑,「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叶文礼未答。因号志也换了,我跟他都不说话,只赶紧走着。到对向后,他亦不讲话,可走得慢。我当他是想把菸抽完。反正距离公司也不远,况且在这职位上,晚进去又怎么样。
「从今年开始,我家里就一直催着结婚的事情。」叶文礼突然说:「cherry是很好的结婚对象——各方面都好,符合我所想,我一直也在找这样子的,现在跟她不能说在一起了,但也不算不是,反正要谈到结婚,大概能很快吧。」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说话只看向他。他逕自又讲:「我不知道你家里是怎么样子,不过,我是一定要结婚的。」
我仍不语,这次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叶文礼道:「我父亲年纪比较大,身体毛病不少,他怕看不到我办婚礼。我母亲一向都顺从我父亲,况且我大哥娶了很久,妹妹也早早嫁了,就剩下我。」静了一下,看向我,一笑,「好像没和你讲过我家里的情形。」
我只有笑一下,未答腔。
叶文礼自顾再道:「他们不可能想像到我的对象不是女人。其实有时候我也不能。可是,我更不能想跟一个男人正经地谈。」就停了下来,往我看,「你能吗?」
我也停住,和他相望。周围当然人来人往,隐约似有视线看过来,可彷彿都不能感觉到。
他微一笑,低声:「我是没有立场问你什么,本来也不过是——」停一停,又笑了笑,竟不说下去了,就迈开脚步一逕地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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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后,文中还是直接用了英文。翻译是在网上找的,有很多,比较喜欢这一个翻译。
causeidon'tknowhowitgetsbetterthanthis,
没有什么事能胜过此刻
youtakemyhandanddragmeheadfirst
你不假思索的牵起我的双手
andidon'tknowwhybutwithyoui'ddanceinastorminmybestdress
跟你在一起,就算穿着最棒的礼服我也愿意在风暴中跳舞
fearless
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