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灯关闭。
我用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侧头望向另一座手术台。
那模糊的轮廓血肉模糊。医生挡在我与她之间,对我施打安眠针。
「阳绘絽为什么一直在笑呢?」我问着面前的阳绘絽。
「因为,日绘絽一直在笑啊。」阳绘絽笑着回覆我。
突然有人将我揽进怀里。母亲温暖的怀抱紧紧抱着我,那力道宛如要将我压回子宫般。「对不起,日绘絽对不起……」一直以来坚强的母亲柔肠寸断地大哭着。
柔和的音乐变调,宛如难听扭曲的杂音。
落地窗外的阳光依然灿烂明媚。
落在地上的图纸画的不是可爱的小动物,而是鲜红的人体。
我所面对的是一面大镜子。
「妈妈……阳绘絽呢?」我错愕的说着,想要抚摸母亲的脸庞帮她抹掉泪水,却发现我的手臂被向后,身体被紧紧包裹束缚着。
「对不起……妹妹……阳绘絽她……对不起、对不起……」
落地窗外的阳光消逝,取而代之的是阴暗灰暗的空间。
听了妈妈的话,那瞬间画面全都清晰地烙印在脑海。
失去皮肤的身躯闪过脑海。
白皙的手垂下手术台,被切出口子的手掌鲜血淋漓。
那被白布盖着身体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垂着头歇斯底里地疯狂尖叫,一头用力撞向镜子,落下的碎片割伤了我的脸、刺进我的脖子,但又在瞬间復原伤疤,不停撞向镜子的我根本感受不到疼痛,被割伤的母亲紧紧抱住我阻止我继续自残。
几名白服人员将母亲拉开我身边,朝我施打镇定剂跟安眠针。
手术失败了,阳绘絽去世了。
我疯了,假装阳绘絽还在。
自从分割手术后,我会时常暴怒摔东西、会用头撞墙壁或镜子自残、还曾和桥下尸体对话,甚至会幻听、向某处傻笑。精神不稳定随时会爆发的我,被强制送进了治疗精神病患的医院。回想起来,甚至也有被医生、和同样是精神分裂的人骂神经病的经验。现在回想起,那时自己曾怨恨着把我送到这的双亲,但回首后,也晓得温柔的双亲大概是逼不得已。
母亲被带走后,我望着那破碎的镜子。曾有人想要搬走这面镜子,我使用了阳绘絽的『骗局把戏』将他转移到曾在电视上看见的某片海域。听说就连医生也说无伤大雅,便将镜子留下。那与妹妹如出一辙的脸庞,相同的白金长发,那宛如将我的脸分割般,牵着血跡与碎肉的破碎镜面。
那破碎、滴血的面容。
啊,就像是躺在手术台上的阳绘絽一样。
不知从何起,我会将眼睛、嘴巴转移到手心上的疤痕,跟自己对话。
不知从何起,我将自己当作是阳绘絽,而把掌心当作是自己。
透过转移的眼睛看见自己的脸。
透过转移的嘴唇和自己对话。
──阳绘絽还活着,而她就在我身边。
『你现在觉得如何?』隔着一张冰冷的桌子,医生直视着我的眼睛。
『我很好。』我微笑着。
『你叫什么名字?』问了千百遍一样的问题。
『阳绘絽。』我给予回应,这答案即使问了上亿遍也不会改变。
『现在在你身边的人是谁?』
『日绘絽。』
『……』得到了千百次相同的答案,医生无奈地摇摇头。当下气得我齜牙咧嘴地暴怒想要起身,但身上的拘束服跟手銬让我难以行动。
其实我大概心里很清楚,妹妹已经去世的事实。但当眼睛转移到右手的伤疤上时,透过手掌看见自己的脸,却又觉得,其实妹妹还活着。
情况稳定一些后,双亲将我接回家。温柔的母亲依然会将我抱在怀里,顺着我的头发。父亲也依然借出他强壮的胳臂,背着我在庭院玩耍。他们为了配合我,改叫我妹妹的名字。然而到了高中,双亲们打算将我送进了雄英高校。「你想当英雄对不对?」母亲拿出小时候的绘本,那是对姊妹,虽然身体相连,却穿着超人的衣服、握拳举高手。
我点头,让双亲带我去雄英高校和校长会谈推荐入学的事宜。
英雄科b班的同学们都很温柔。不会像医生那样,隔着一张冰冷的桌子向我问话。抱着我的力道轻柔,女生会亲暱地蹭我的脸颊、男生们则会主动地向我谈话。也曾因对方的一句话造成我精神不稳定,将铁哲彻铁转移到了升旗台上与国旗对调。我回想起这些后,我才知道自己给了b班的同学们造成了许多麻烦。
那有如领队大姐头般,个性强势却细心照顾我的一佳、看似血气方刚又火爆,但人却温柔又大方的铁哲彻铁、表情看起来总是不怀好意,但实际上心思却縝密,最常主动找我说话的物间寧人……还有许多长相刻划在心中,那温暖的同班同学们。
和他们相处的时候。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有人在身边的温暖。
那名叫奥山谅的男生,他的『个性』将我拉回了现实,轻而易举地瓦解了我心中的悲伤。有如将我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拉回了海平面,让即将窒息的我接触到清晰的空气。他令我梦醒,却也轻柔地治癒我心中的伤疤。
他让我知道,梦该醒了。
再也回不去那与妹妹十指紧扣的梦。
阳绘絽她松开了我的手。
他也让我意识到,自己牵着的不再只有阳绘絽的手。
眼皮接触到了光线而颤动着。
「啊!她醒了!」铁哲粗枝大叶的嗓音闯进耳畔。「你是白痴吗!小声点!」女孩如青苹般细小的嗓音炸怒。
躺在床上的少女颤动着眼睫吃力地张开湛蓝色的眸子,按着有些沉痛的脑袋坐起身。她在b班的休息室内。「感觉还好吗?阳绘絽?」右手被某人牵着,顺着那条白皙的手臂往上看,对上的是那双碧绿色的温柔眼眸。
「阳……」愣愣地开口,但仔细一看,对方是开学至今,对自己付出关心的拳藤一佳。瀨名日绘絽垂下头,露出难过的笑容摇头。「我不是阳绘絽,是日绘絽。」她抬头对向拳藤错愕而悲伤的双眸,转头看向将整张床围住的b班的同学们。「对不起,我醒了…还有对不起,这阵子……谢谢你们。」日绘絽紧握着床单,咬牙忍着眼泪。
「日绘絽……」那有着头荆棘头发的嫻静少女眼眶一红,握住了日绘絽的左手。盐崎茨没有成功晋级,但比赛结束后她赶紧奔向这里。
「日绘絽别哭……」那名雾灰头发的娇小少女坐到床边,温柔地摸摸日绘絽的头顶。「没事的……我们都在……」
「琴梨……」听见那安抚她的温柔嗓音,她哽咽想强忍住眼泪,胸口更感到难过地闷痛。
一佳将她揽进胸前,轻轻地抱住她。「你能够拿出勇气面对,已经很勇敢了……觉得难过的话,比起再继续一昧地逃避悲伤,让自己越陷越深,用力地放声大哭会对自己比较好。哭吧,日绘絽,我们会陪你一起哭。」
听了拳藤一佳的话后,令琴梨有些迷茫,甚至露出了悬然欲泣的表情。
一佳温柔的话语,令日绘絽无法再压抑,紧握着一佳胸口的衣料放声大哭。盐崎茨与其他女生们也不禁不捨地垂泪,靠在她身边安慰她。
「拳藤你这傢伙太过分了……哪有人安慰别人是叫她哭的……」就连粗枝大叶的铁哲彻铁也抹着男儿泪抽泣。
「歷史上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只有在悲伤时,才会晓得对方是多么地重要』。比起要她压抑悲伤、或是以欢笑化解悲伤,也只有接纳,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物间寧人抿抿唇,为了瀨名的状况,他在刚开学时翻阅过相关的书籍跟资料,但现在即使是说话艺术高人一等(呛人等级也高人一等)的他也不晓得该如何接下去。
「真正地……体验到自己还活在这世上。」琴梨望着那名身边同学围绕在身边的日绘絽,轻柔地接下去。
「铁哲、琴梨,就快轮到你们比赛了,快去预备吧。」一佳出声提醒。
「喔!绝对会打赢a班!」铁哲抹抹眼泪,咧嘴露出野蛮的笑容。「瀨名你等着!我会痛揍a班那傢伙,然后回来看你的!」
琴梨轻轻地点头,「面对悲伤…..吗。」她的眼神仍有些不安与迷茫。
想起父亲锐利如鹰的幻紫色双眸。
想起自己曾被体训老师从高楼丢下去,要她控制自己的个性自救。
她要在比赛上,在世人面前将她老爸的自尊与名声破坏得连渣都不剩。即使要伤害自己,即使要伤害他人也无所谓。
但想起那张温柔明媚的软绵脸庞她的心却更加动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