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逸上前几步馋住陶莲,脸上露出疑惑之色:“陶娘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说起救命的话?”
陶莲抽泣道:“要不是实在没法子了,断不敢来叨扰姑娘。姑娘常在贵眷家行走,定是知道我夫君的三弟张焦做着昭信校尉,是个有官身的。可今日军中考核,不知怎么回事,他竟被下了大狱,说他有什么舞弊的罪!”
“莫不是在考武举人的时候?”方如逸故作惊讶。
陶莲点头不已:“我听夫君说,舞弊之罪可大可小,若是闹大了,会祸及一家老小。可怜我家才刚挣扎起来,夫君听进了姑娘的劝,日夜勤勉,就等着年后去考武举人。
要是真闹到没法挽回的地步,一家子的男丁流放漠北,女眷都得充了教坊司入乐户,世世代代都是贱籍。还请姑娘救命!”
说着,她拉住张盈就要跪下,方如逸忙扶住她,领到厅堂上坐着。此时余照也回来了,亲自端了茶来,奉给陶莲母女。
方如逸思索片刻:“陶娘子先别慌,舞弊之罪也不是那般可怕。今上和先帝一样,以仁治天下,若非谋逆大罪,绝不肯对百官加以重责。”
陶莲听得满脸怔怔:“姑娘莫不是安慰我吧?”
“怎么会?”方如逸认真道。“我记得先帝在时,有过一次秋闱舞弊案,私收贿赂的考官被降职罚俸,一众考生也不过是终身禁考,半点性命之忧都没有,更别说什么祸及家人了。”
她想把张焦拉下马,可却不能因为此事连累了张烈,否则扶张烈入朝局的计划,就会彻底泡汤。
江与辰多半也想到了这一层,又对庆德帝的性情颇为了解,知道他不会下死手罚人,这才捏住张焦舞弊的罪行,大做文章。
一旦张焦终身禁考,仕途便再无指望,如此,也算是斩断了元轼在武将一道上的臂膀。
陶莲的眉头略略一松,可心里的石头却仍旧沉重地压着:“可眼下刑部那头半点消息都透不出来,我们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方如逸想起张焦的亲眷,忙问道:“张校尉的家人如今身在何处?”
“已经去庄子上躲着了。”
“可是自家的庄子?”
陶莲点头,但方如逸却眉头紧锁:“陶娘子,恕我直言,他们不能住在自家庄子里。张校尉既有舞弊之嫌,那么入朝这几年的年尾考核,是如何通过的?定是背后有人在帮他,那人多半也见过张校尉的家人,若是那人起了歹心怎么办?”
陶莲一惊:“姑娘说的,可是那位写兵策之人?”
方如逸摇头:“撰写兵策的,不过是个捉刀人,听令行事罢了。那人背后的势力,才是最可怕的。”
沉默许久的张盈忽然道:“娘,我觉得姑娘说得没错,该让三婶婶和堂弟换个地方藏身才是。”
陶莲迟疑又慌乱:“话虽如此,可是,可是让他们去哪里藏身?谁敢冒这么大的险,收留罪臣家眷?”
“陶娘子若信我,不如让他们去我家的庄子上,暂住一段时日。”方如逸道。
“这使不得使不得!”陶莲摇头不迭。“今日贸然登门,已经很叨扰姑娘了,怎可让姑娘替我家担着这么大的风险?”
方如逸面色柔和,拉住她的手,言辞恳切:“陶娘子,其实我愿意帮你们,是存了私心的。你把我的珠宝铺打理得那般好,若是因此遭了什么变故,我上哪里再寻你这样的鉴宝高手?
还有,张校尉的家眷要是出了事,张先生二遇官场打击,只怕此生再也不会有入朝局之心,我还指着你家将来在官眷中行走,多多帮衬我的生意。你说,我们两家有这么多的往来,我如何不想着帮你?”
陶莲听得大为动容。
其实她心里明白,出了祸连家族的重罪,方如逸本可把张家甩到一边,切割干净,断没有赶着上门帮忙的理。
但她却没有这么做,反而一心帮扶,担下天大的干系,要和张家共渡难关。
如此恩情,实在叫她无以为报。
陶莲忙起身,拉着女儿又要跪下,方如逸故作生气:“陶娘子再这般见外,我倒要后悔方才说那些要帮你家的话了!”
张盈闻言,一把馋住母亲,对方如逸福了福:“姑娘大恩,我张家此生铭记,将来我爹爹入朝局,必为方大将军效犬马之劳。”
在朝为官,什么送礼答谢都是其次,最要紧的,是同气连枝,共荣共进。
张盈在王家念书的时日虽然不过几天,可暗自观察着,早就发现塾中子弟,全是一门子的亲朋眷友,身上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他们的父兄在朝中也是同脉至交。
此刻虽说是张家落难,但也是他们向方家表明心迹的机会。若是他们能在方如逸的帮扶下,翻起身来,以后中朝行走,她爹爹也算是有了方家做依靠。
将来方将军年迈,爹爹力盛,反哺反助,方家也不致于败落。
如此,才是家族长久兴旺的根本。
方如逸明白张盈的意思,心中实在惊叹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远虑,点头道:“以后的事,等一道渡过眼下的难关,再说也不迟。”
她对余照道:“照儿,你让人备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今日便同陶娘子出城,去张家的庄子里把张校尉的家人接走,就安置在城西那处庄子里罢。”
她望向陶莲:“城西的庄子是我今岁夏末才买到手的,又换了新的庄头,城中无人知晓,最是妥帖。你去了之后,千万叮嘱张校尉家人,告诉他们只要不出庄子,我定保他们安然无恙。
再有一个,若想活命,绝不能透露那位撰写兵策之人的姓名,否则一旦让背后的势力知晓,发现他们是个嘴上不严的,只怕……”
方如逸没说下去,陶莲却已然心知肚明,赶紧点头:“姑娘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不会让他们给姑娘添半点麻烦!”
“快别说什么添不添麻烦的话,一家子安危要紧,时候不早了,快去罢!”
陶莲和张盈忙跟着余照出门,坐了马车往城外去。
黄昏时分,余照才匆匆赶回来,对方如逸道:“姑娘,事情都已经办妥了。张焦的妻儿一开始还不愿意去姑娘的庄子上,张姑娘吓了他们两句,这才动身。”
方如逸拿起火折子,慢慢点上灯:“盈儿是个有能耐的,将来她爹爹入朝为官,她也会有大好前程。张焦的妻儿叫什么名字?”
“他的娘子闺名王梨花,儿子单名一个傲字。”
“傲?”方如逸摇头一笑。“这般期许,只怕担不起罢。”
余照眼中浮现讶然之色:“姑娘怎知?回来的路上,我听陶娘子说,这张傲连个童生都没考上,武艺也是平平,每日里几乎都在教坊司进出,斗鸡走狗,眠花宿柳,无一不精呢。”
“上梁不正,下梁自然也是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