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按时响起,闷雷一般传遍城头。
“换班了!”
三鼓之后,轮班的甲士登上城墙,替换的众人如蒙大赦,迅速退到墙影下,成排席地而坐。
众人抹去脸上的热汗,接过军仆递上的水碗,从木桶中舀起清水,猛灌几大口,缓解燥热和干渴。
“这鬼天气!”一名甲士饮尽碗中的清水,反手抹去下巴上水渍,仰头看一眼天空,嘴里不停抱怨,“昨天还在下雨,今天就这般热,真是难熬!”
“年年如此,习惯就好。”脸上有疤的甲士坐在他身边,长矛撑在肩头,从怀里掏出一张饼,搭配清水送下肚,嚼得津津有味。
越人制饼喜好先蒸后烤,外皮脆硬,内里暄软。一口咬下去能听到脆响,还能尝到丝丝甜味。
一张饼不算大,疤脸甲士几口吃完,连饼渣也捡起来送进嘴里,绝不浪费丁点粮食。
周围的甲士也各自取出口粮,搭配清水吃下肚。有人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肉干和小把的豆子,滋味相当不错,就是要起来颇费牙口。
这队甲士在墙后休息,轮班的同袍站到烈阳下,不多时就热出一身大汗。饶是如此,城头也无一人偷懒,足见越甲军纪严明。
正逢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城下仍是大排长龙,既有入城的越人也有远道而来的商旅。
沿着队尾眺望,远处忽见扬尘,铺开数十米。
察觉到异样,甲士迅速警惕起来。
休息的众人也陆续站起身,在女墙后极目远眺,就见热风中冲出数辆马车,车后跟随百余名甲士,正向城下疾行而来。
“是吴国氏族的战车,车中人至少为中大夫。”甲长手按墙砖,见到车前四马,认出队伍中的旗帜,一眼断定对方的身份。
“击鼓!”
甲长一声令下,两名甲士回身抄起鼓槌,抡起臂膀敲响战鼓。
隆隆的鼓声传出,在风中震荡,响彻云霄。
一队甲士快速冲下城墙,手持戈矛走出城门,分别立在城门两侧。
另有一人跃身上马,疾驰穿过城内,赶往越侯宫送信。
彼时,朝会已经结束,群臣出宫,令尹被留在大殿,和楚煜商议弱魏之策。
“事情需做得隐秘,以防节外生枝。”令尹说道。
“诱之以利,引齐、楚入局。”楚煜面前铺开两张绢,一张是上京送来的密信,写明蔡侯吞金,天子命执政严查;另一张来自楚国,据探子回报,邳城一战后,楚国隐有乱象,但被公子项强力镇压。他又拿出和齐国的盟书,风波暂被平息,没有真正酿成大乱。
“公子项目光敏锐,公子弼行事谨慎,不会轻易入局。”令尹实话实说,从不小看越国的对手,“利益不够大难使人动心。反之,必会引来警惕。再则,若越出面,更会使人猜疑。”
“我不会亲自动手,需借力。”楚煜叠起两张绢,逐次递到火旁点燃。眼看着上面的字迹被火舌舔舐,最终化为一团灰烬。
“借力?”令尹不由得皱眉,心中闪过疑惑。
“不错。”楚煜拂开残烬,取过绢帕拭手,笑得意味深长,“现成的人选就在宫内。”
现成的人选?
令尹苦思冥想,试探着开口:“君上是说公子峦?”
“不止,需知上京使者也有大用。”楚煜丢开绢帕,正要继续解释,就听殿外传来人声,侍人禀报吴国来人。
“吴国来人?”
“回君上,战车数辆,四马牵引,甲士逾百。”侍人伏身在地,语速飞快,口齿十分清晰。
君臣对视一眼,令尹心生诧异,惊讶于来得如此巧,楚煜却是笑了。
“来得正好,宣入宫。”
“诺。”
楚煜又唤来一名内侍,命其往偏殿传话:“请公子峦来正殿。”
“诺。”
侍人领命离开,脚步声很快远去。
吴国来人即将入宫,公子峦转眼将至,余下的时间不多,楚煜无意卖关子,索性长话短说:“齐吴两国有盟,多年往来密切。然吴国有摇摆之意,多次联系我国,盟约随时将破。我困公子峦在越,吴使至禹州,借机诱之以利,慑之以威,由其出面引齐国入局,应能事半功倍。齐、楚日前结盟,齐插手魏国,楚该当如何?”
楚煜三言两语说明情况,令尹立刻掌握重点,随后提出担忧:“此计虽好,仍存隐患。吴国若是执意不肯,或是表面答应,转身就告知齐国,该如何处置?”
“吴有争强之心,否则不会生出背盟之意。只需动动嘴就有利可图,怎会不为之所动?上京使者还在城内,借他之口传魏麻价贵,就算齐不入局,上京贵族也会蜂拥逐利,魏在劫难逃。”楚煜笑容明媚,不见一丝狠辣,仿佛在闲叙春光夏花,而非灭国之策。
诱吴以利,慑之以威,再借吴国之手引齐国入局。
单信被家族舍弃,此前发誓效忠楚煜。借他之口传出流言,定会不遗余力,千方百计取信于人。以上京贵族的贪婪,必会成为一把好刀。
“麻贵谷贱,魏人必舍粮谷而种麻。民无粮则乱,军无粮则怠,国无粮则弱。无需动兵戈,一至两载可成事。”楚煜提起一支笔,随意转动两下,轻松折断笔杆。如同魏国的命运,操控于股掌之间。
“君上英明。”令尹赞叹。
“计出晋君,我不过完善一二。”楚煜靠向桌案,想到信鸟带回的书信,笑容愈发灿烂,“晋君日前书信于我,有意在近期一晤。此计当速行,不好拖延。”
听完楚煜的分析,令尹慨叹之余不免心存担忧。
窥一斑而知全貌,晋侯足智多谋,神机妙算,君上智慧绝伦,断而敢行。两人若为对手,胜负在伯仲之间,注定两败俱伤。
所幸两国定有婚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