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煜当真收下渠国,渠国上下定然不满。事情一旦闹大,诸侯闻听,上京就会有借口发难。
这是交换的条件?
分明是设置的陷阱!
“吴侯的诚意,当真令寡人刮目相看。”楚煜垂下眼帘,手指弹在茶盏边缘,发出一声轻响。
令尹目凝霜雪,神情冷峻,出口的话毫不客气:“邳城之战,吴军因何而来,随礼令心知肚明。我国邀公子峦入越,处处以礼相待,未有半点苛待。君上亲笔国书遣使入吴,吴侯真有诚意,公子峦自能归国,越不会横加阻拦。万没想到尔等这般不识好歹,妄图陷越于不义,分明是恩将仇报,狗彘之行,卑鄙无耻!”
令尹怒斥吴国君臣,当场骂不绝口。
亥氏兄弟终究年轻,顿觉颜面受损,变得面红耳赤。
公子峦先是一阵脸热,继而疑窦丛生。这样的谋算太过浅显,一眼能够看穿,不似礼令所为。
他侧头看向随伟,就见其面不改色,任由令尹子非破口大骂,始终稳如泰山,一派镇定自若。
莫非另有谋算?
一念闪过脑海,公子峦眸光微闪,故作惶然低下头,没有着急争辩或是告罪。
对于他的反应,随伟十分满意。
一时陷入困境不可怕,怕的是自乱阵脚,在不清楚真相的情况下自作主张。
越国令尹的话的确尖刻,却在他意料之中。
渠国的现状不是秘密,吴国不会真让,越国也不会乐意收下。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一次粗浅的试探,也为让越国认清吴非小国,不会轻易任由摆布。
为换回公子峦,吴侯不得不割肉。但让步也有底线。假若越国狮子大开口,想要予取予求,吴国绝不会坐以待毙。
“我国意在迎公子峦归国,自有万般诚意。君侯若是不满,大可实言以告。”待令尹骂声稍停,随伟沉声开口。
楚煜认真打量对面之人,语气中透出玩味:“吴有诚意,何妨先言邳城之下,数千甲士为何而来?”
“自然是助君侯一臂之力。”随伟抬头直视楚煜,目光不闪不避,嘴里振振有辞,“越楚战于邳,公子峦率军增援,与敌激战于城下,君侯亲眼所见。”
吴军同魏军交锋,在城下死伤数百人,这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揪住这一点不放,更能反咬越国一口,公子峦率军增援,事后没有感谢,反被困在禹州城,实在是没有道理。
之所以没有这样做,并非是出于正直,而是随伟心中清楚,以越人的强横,不可能任由他颠倒黑白。万一激怒楚煜,别说公子峦,连他都未必能走出禹州城。
鉴于此,他选择避重就轻,重点提及吴军的损失,对吴国想要乘人之危,渔翁得利一事只字不提。
“礼令能言善道,实在令人佩服。”楚煜没有发怒,反而笑意盈盈,“有忠臣如此是吴侯之幸。”
“谢君侯夸赞。”随伟没有谦虚,坦然道,“能得君侯夸赞亦我之幸。”
两人言辞交锋,一方漫不经心,始终面带浅笑;另一方时时保持警惕,不敢有半点疏忽。
令尹没有再出言斥责吴国,而是在一旁静观。目光偶尔扫过公子峦,令后者心生忐忑,面容更显阴骘。
亥义和亥午坐在下首,始终保持沉默。
两人随礼令出使,事事以其为先,非必要不会出声。
和随伟不同,两人初次见到楚煜,霎时为艳光所迷,赞叹不负盛名。短暂的恍惚之后,理智迅速回笼,迎面袭来的煞气令他们同时一凛。
抬头望过去,楚煜已然收回目光。
煞气却迟迟不散,压力如有实质,使他们再不敢陷入迷思,时刻绷紧了神经。
“吴国因何派兵,我知,君亦知,狡辩伪饰不过贻笑大方。“出乎随伟预料,楚煜在口出夸奖之后,没有顺势揭过此事,反而继续较真,让他无法回避。
“君侯……”
“先不忙解释。”楚煜截断随伟的话,身体微微前倾,明明是光风霁月,花容月貌,周身却有血腥萦绕,如猛虎蓄势待发,“君能口吐珠玑,也不过是口舌之辩。寡人执意追究,大兵压境,吴能挡几何?”
“吴有国人数万,披坚执锐能够一战。”随伟强做镇定,沉声道。
“我若联魏,又当如何?”楚煜出其不意,随伟猝不及防,直接愣在当场。
公子峦神情骤变。
明知楚煜所言未必是真,这番话仍让他心惊不已。
吴魏两国纠缠多年,前者同齐国结盟,后者背靠楚国,屡次交锋打个平手,都没占到太大便宜。
近年来吴国势起,渐有争强之心,导致与齐国矛盾增多,彼此渐行渐远。
魏国也暗怀心思,趁楚国内乱不休,有脱离掌控的苗头。
心知与齐国的盟约不会长久,吴侯试图拉拢越国,借越国之势。不想一念之差,在邳城之战中判断失误,才落到如今窘境。
公子峦越想越是懊恼,恨不能时光倒流,他一定会阻止吴侯派兵,更不会亲往邳城。
奈何世上没有后悔药。
错已经铸成,只能设法挽救。
绝不能让越国倾向魏国,否则吴国危矣!
“君侯,我愿送出五城。”公子峦下定决心,抢在随伟之前开口。
“五城?”楚煜看向他,目光明灭,使人心生寒意,“未知是哪五城?”
“别又是慨他人之慷。”令尹讽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