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谢昭宁只缀在他们?身?后静静跟着,似道影子,此时甫一出声,便破了主仆尊卑的规矩。
连珩微微一怔觑了眼谢昭宁,倒也不甚计较,缘他母亲亦是贱籍出身?,他抬眸笑着应和一声,苏梅便矮身?福了一福感激道了谢,往霍长歌身?侧走过去。
霍长歌头也不抬,只垂眸玩着手?中茶盏,待苏梅落了座才抬眸,朝她对面连珩抿唇甜甜一笑,只将身?侧谢昭宁干晾着,也不看他,连珩这才后知后觉查出那么些不对劲出来?。
他正疑惑,小二端着茶壶敲门进来?,上过茶,垂手?往桌前一立,笑着问一句:“几位贵人可想好了要用些甚么?”
“三哥最爱这楼里的荷叶酥,吃过一回?赞不绝口,霍妹妹要尝尝么?”连珩朝霍长歌试探道,与谢昭宁暗暗使个眼色,却见谢昭宁面上倒是丝毫不见苦恼模样?,眼里竟隐隐含了笑。
“不吃。”霍长歌垂首一吹水面浮茶,小啜一口,利落回?绝。
“那……松鼠鱼?”谢昭宁唇角抿了笑,替连珩接一句。
“诶对,咱们?楼里松鼠鱼是拿手?菜。”那小二笑着道,“这位公?子想来?是常客?”
“不吃。”霍长歌应声却答。
小二:“……”
“糯米酱豆腐?”谢昭宁温声耐心再问。
“……对,这才也是我们?招牌菜!”那小二又笑着一应和。
“不吃。”霍长歌面无表情再答,头也不抬。
小二:“……”
连珩忍着笑饮茶,苏梅抬袖挡着脸亦憋笑憋得眼角都泛了红。
谢昭宁却仍好脾气继续道:“杏仁乳酪呢?”
小二嘴角一抽搐,也瞧出这俩在暗自较劲了,话也不再接,果然——
“不吃。”霍长歌不负众望,低头喝茶,又反对。
小二:“……”
谢昭宁始终不见着恼,眼底笑意越发蕴得多起来?,昵着霍长歌低垂的一双浓密长睫,只觉似乎与她在一起时,平素压抑的少年心性越发容易冒出头,他深深一吸气,嗓音还微微扬了扬,学她佯怒语调道:“不吃桂花酱鸡!”
“不吃——”霍长歌顺嘴脱口一答,愕然一瞬,抬眸不可置信瞪着谢昭宁,竟是遂不及防让他戏耍了。
屋里其余三人皆是没?憋住,“噗嗤”几声全笑趴下了,连那小二也哈哈大笑起来?。
连珩忍不住前仰后合地乐,巴掌拍着桌面道:“三哥原也会与人玩笑了?这叫甚么,兔子急了也咬人?诶诶,不对不对!哈哈哈哈!”
谢昭宁也不计较连珩口不择言,只气定?神闲瞧着霍长歌一副气到想咬他的模样?,终究自个儿也没?压住,那双浓墨重彩似的双眸清清亮亮,唇角轻牵,温柔笑出一声。
霍长歌怔忡凝着他,见他因那一笑,整个顿时鲜活明亮了不少,又惊诧于他如今还保有的隐在沉静老成下的少年脾气,却难过于她前世从?未给过他能?与她这般玩笑的机会。
她眼神变过几变,怒气早已消散,心里只刀割般得疼,面上神情却终留在不豫上,仍摆出一副恼得厉害的样?子,将错就错了。
直到他们?用过晚膳,坐了马车要回?宫,霍长歌也没?再与谢昭宁说过话,阖眸靠着车壁似睡非睡。
连珩窝在车门旁的角落,正对了苏梅,也不计较尊卑,随手?塞了把瓜子给她磕,扭头无声与谢昭宁做口型:“到底怎的了?”
谢昭宁膝头还躺着那兔子灯,缓缓一摇头,只右手?搭在左袖下,轻轻捏了捏袖口,眼底又轻轻浮起一抹笑意来?。
霸道又记仇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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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腊八,再上过两日的课,便离小年又近了,霍长歌还是没?太理会谢昭宁,宫里便传出了谣言,称北疆的小郡主与三殿下出宫一趟,生了嫌隙,又有的说,三殿下脾性那般得好,想来?也是那小郡主不懂事。
南烟听?得那谣言原还有些急,只道在这宫中,名声远比其他更重要,霍长歌却淡定?,南烟不解问她,她倒平白捡了个便宜似的,正好顺手?推舟,面儿上不悦一点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是不好,可他也不对。”
说完扭了脸儿故作姿态去生闷气,越发坐实了她与谢昭宁生了嫌隙的传言,故意想把他俩的关?系在连凤举眼皮子底下再拉远些。
南烟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能?暂且放下这一段,指挥侧殿里的人手?该做甚么做甚么去。
年底将至,各宫皆在忙着洒扫除尘、置办年货礼单,只待为迎除夕做准备,青瓦红墙内的寒冬一下便热闹起来?,有了人气儿。
只霍长歌闲着,日日被皇后揪去永平宫正殿学刺绣,日子过得水深火热,连哭都没?地儿哭。
“娘娘,何必呢?”霍长歌两手?十?指被轮番扎了个遍,包得似十?根粗壮的胡萝卜,指节弯都弯不过来?,杵在绣架后,哭丧着脸连连摇头道,“顽石是不能?开花的。”
“可朽木若是仔细被雕琢那么一下,”皇后不为所动?,仍是那副端庄模样?,指尖捻着穿了彩线的银针,眉眼温婉却坚持,“却是也可以充把栋梁的吧?姑娘家总得有姑娘家的样?子,你再会舞刀弄剑,还是要为人所诟病。”
霍长歌:“……”
又来?了……
“咱们?南晋风俗,小年夜里家宴常待的是些成年的宗族王室,你们?未成家的小辈们?是万万不用出席的,等到除夕大年夜,咱们?宫中自家人团圆时,你们?兄弟姐妹间总是要互送些礼的。”皇后柔声与霍长歌耐心解释道,“陇绣香囊、庆阳香包那般出名,你又是庆阳郡主,若能?绣上几个寓意祈福的给你那三个哥哥,他们?可不得对你另眼相?待么?”
“可俗话说,一女不二嫁,”还另眼相?待?那三位可皆不是脑子不清不楚的,霍长歌闻言只觉皇后对她婚-事简直上心的不正常,话里话外不住提那哥仨,却从?来?不说一句连珣,也不知道是当真秉公?无私、还是在刻意避嫌,她压着狐疑,插科打诨嘀咕一句,“若是他们?皆对臣起了心思,为争臣争打起来?,兄弟阋墙,那臣还不成千古罪人了……”
“促狭。”皇后“噗嗤”一声乐得花枝乱颤,斥她一句又忍不住笑,抿着唇拿手?去点她额头,“你呀,你这张嘴真是、真是——”
“娘娘,”霍长歌拖了长音,就势拽住她袖口撒娇道,“您就饶了我吧,行不行?我那儿还有些北疆带来?的小玩意儿,分?给几个哥哥姐姐就成了,哪里用得着非要我绣香包呢。”
“不成,往日总说这个哥哥不喜你,那个哥哥不理你,”皇后任她扯着袖子也不恼,和风细雨地道,“这次可不能?由着你了,得听?我的。”
霍长歌顿时绝望,她丧气得垂眸撇唇,复又拿起针。
“啊!”她倏得大喊一声,嗓音清脆有力,跟两军阵前喊号子似得,举针指天,眼神猛然锐利,边喊边往她那副绣品上泄愤似得连戳几针,像打仗一样?,“冲啊!北疆女子,绝不认输!霍长歌!冲冲冲!”
皇后:“?!!”
“你这孩子,我、我——”皇后正接了夏苑递的茶盏,适才小啜一口,闻声“噗”一下不顾仪态得全喷了,与宫里众人一同让她吓一跳,皇后瞠目结舌一瞬后又止不住乐得前仰后合,笑得肚子疼,“诶呦,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