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眼睁睁瞧着那失了头的刺客尸身直愣愣杵在原地?停留片刻,方才向后仰倒,温热血迹着沿白玉石阶淌下去,汇聚成河。
他身前一空,茫然挥刀护着周身要害间。
“啊!”一声凄厉尖叫,连珍倚在连珩身前,见状骇得快要昏死过去。
谢昭宁恍惚间寻声转头,倏然便有一剑往他腰间斜刺过来。
“狗贼!我杀了你?!”那群刺客眼见同?伴身首异处,愤恨大?喊一声,随即杀红了眼。
谢昭宁余光瞥过晋帝那双深沉眼眸,又?挨个从他身后面色惊惶的众人脸上滑过,狠狠一闭双眼,掀眸抬臂,隐去眼底的不忍与顾忌,复又?迎敌而上。
刺客武艺卓绝,人数众多?,源源不断从阶下填补而来,下手狠辣悍勇,攻守配合相?当精妙,棘手得很。
谢昭宁尚可勉力一战,连璋却左支右绌,这阶上除此?便再无人手护卫南晋皇家,而阶下那混乱场面,若再无至少两队百余人手增补——
霍长歌冷眼置身事?外,于?偏桌一角斜斜望着前方面沉如水的晋帝与阖眸不住念经的太子,禁不住心道,若他今日死在这里,北疆日后可能得一线生机?
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登基,又?会如何对待她功高盖主的爹?
她前世只当太子既能饶恕谢昭宁死罪,便该是心怀慈悲的,如今却又?猜得知其中?另有隐情……
皇权之下,她该信谁?她又?能信谁?
可晋帝若今日死在这里——
霍长歌长睫轻眨,眸光透过人缝间,只凝着护在晋帝身前,已解下大?氅只着薄蓝长衫,在人群中?竭力拼砍至刀已豁口,却仍一步不敢后退的谢昭宁。
她心头不由一颤,谢昭宁又?该如何?失职失察,竟任由前朝遗族蒙混入宫行刺,他可还会——自戕谢罪?
霍长歌眼里此?时再无其他,只谢昭宁一道青烟似的身影晃动在火光之中?。
陡然,有人分持一对子母剑,于?谢昭宁背后斜刺而来,他闻声侧身格挡,避开后心要害,冷不防手臂却挨了一剑,衣袖登时裂开,一道血线呲出。
连珍捂着脸“啊”一声惊慌惨叫。
霍长歌眼前一花,双手收紧握拳,突觉那一剑竟似挨在她自个儿身上一般,胸口霎时莫名剧痛难当,呼吸一瞬不畅。
她前世为刺杀晋帝之时,谢昭宁不得出现护驾,便于?他出征归来回转大?营的路上,着人放了冷箭,致他重伤,她那时亲眼见着他让人抬回府上养伤,还有心思趁他昏迷窃他虎符拿去私刻,却也不曾如此?痛过。
霍长歌手在胸前捂过一息,便觉她那一颗心从未跳得这般柔情过,似乎有些事?她已隐隐约约明白了些许,却来不及细究,她垂眸轻笑?一声,再抬眼,眼神骤然凌冽清亮。
前世欠你?的,她想,从今日起,我慢慢还。
霍长歌倏然腾身而起,踩过椅背翻身于?空中?一跃,大?氅翻飞,在晋帝与瑟缩在他臂间的皇后身前轻巧落下,似一只羽翅红艳浴火的鸟。
皇帝眼神一亮,又?蹙眉微怔一瞬,皇后愕然一惊,愈发抱得皇帝手臂紧了,颤着嗓子轻喊了一声:“长歌?”
太子闻声睁眸,诧异而审度地?瞧着她,丰唇一颤断了经声。
“霍妹妹,”连珩守在丽嫔与连珍身前,抬手一招,急道,“你?快过来!”
霍长歌却恍若未闻,再往前蹿出两步,猝不及防出招,抬手一扣使子母剑那人手腕,向外使力弯折,听得那人“啊”一声凄惨嚎叫,夺他子剑,再抬脚将其踹出老远,解了谢昭宁身后危机。
谢昭宁身侧一空,余光一瞥见是她,竟禁不住厉声道:“你?回去!”
“回去做什么?”霍长歌只凭一把子剑,转在腕间当匕首,矮身往他侧前方滑去,抬手狠辣往一人颈间一抹,那人眼珠一突,手上长刀掉落,捂着脖子哀嚎一声倒地?。
她身后,连珍又?是凄厉惨叫一声,似是被她吓到了。
“换刀!”霍长歌下手利落夺人性命,却是面色不改,脚尖一挑,将那人落地?长刀挑起踢飞,凌空送去与谢昭宁,还不忘扭头对他笑?上一笑?,俏生生道,“三哥哥不必担心,帮你?也不是白帮的,今夜之后,那十?支箭我可是要定?了!”
第33章 救驾
霍长歌那嗓音清亮悦耳, 于刀兵铁甲哀嚎声中听来尤其清脆,皇帝眸光一闪,竟不由抿了抿唇, 便连侧旁连连挂彩的连璋也闻声抽空略一侧眸,他已杀至乏力, 身上带伤, 浑身浴血, 再不见往日冷傲贵气模样。
谢昭宁闻言一怔,抬臂于半空之中?接过新刀,将身前?围困三人当胸砍倒,眼瞅着霍长歌竟仗着个头娇小、身法灵活,往刺客来处蹿了过去。
“你回来!”谢昭宁惊出一身冷汗,虽知她身带武艺,却仍止不住担忧, 并不愿她一个姑娘家来淌这浑水, 想拦她又腾不出身去,眼瞅着四面八方全是前仆后继的刺客与刀光剑影。
霍长歌眼眸冷酷淡漠, 瞅准距离又连杀几人, 对周遭一切置若罔闻, 现出与她年岁不符的杀伐果决,似个久经沙场的老将。
她短暂清出一小块空地?来, 停在谢昭宁身前?阶中?一处站定?不动?, 左手一动?正要撩开大?氅, 突听一声破空响动?,她抬眸, 见竟有大?汉扛了那关公大?刀朝她当头?砸下。
霍长歌见状单手举着子剑“当”一声与他刀刃相拼,利刃上裹清冷月光挡住那刀下坠之势, 只她如今年岁尚小,力道不足,只挡过一息便觉手臂微酸颤抖。
她余光瞥见身前?又有敌人要来,果断撤刀侧身避过要害,拿左肩主动?去接那刀刃落势,“噗”一声,锋利刀刃撕裂厚重大?氅,切开她肩头?皮肉,卡在骨头?上再动?弹不得。
持刀大?汉愕然低头?,见霍长歌竟借机倾身,缩短俩人间?距,右手果决前?送,一剑捅穿他前?胸,他胸口登时喷出鲜血,溅了霍长歌一脸。
“霍长歌!”谢昭宁抬眸觑见,惊骇喊她。
霍长歌面无表情松开剑柄,就势一脚再当胸将那大?汉踹飞出去,摔在阶下。
她耳廓一动?,听见谢昭宁张慌间?喊了她名姓一回,顶着脸颊上一串艳似铃兰的血迹,背对他温软一笑,柳眉杏目弯折似月。
谢昭宁只觉那一瞬,似又无端看到有一辨不清容貌的女?子着半身皮甲,手持长刀,浑身浴血,立于一处焚火的破败城门前?,心脏无端端得便像让人狠狠捏了一把似得剧烈跳着疼,他下意识便想压一压胸口,却腾不出手。
霍长歌眼瞅着阶下又有刺客要突破禁军人墙,持剑冲来,淡然无惧,拔下左肩大?刀随手一扔,右手撩开大?氅,按住锁扣机簧,利落抽下腰间?围成四圈的赤金腰绳,握住一端,抬手运力一抖,那腰绳材质奇特,韧性极强,受力之下竟凭空长出三倍长度来,倏然变成一副柔软长鞭,“啪”一声响,悍然撕开她身前?虚空。
“三哥哥,响箭可在身上?!!”霍长歌倏然喊出一声,嗓音清亮似玉钟被乍然敲响。
“在!”谢昭宁陷在刺客间?,回神大?声应她。
“四哥,”霍长歌笑靥一展,无视肩伤再喊一声,背对阶下,右臂一抬一振,鞭梢骤然擦着谢昭宁鼻尖从人缝间?往连珩眼前?甩过去,“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