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扑通一声跪下来,颤声道:“定北大将军顾寂之妹顾宁,求见陛下!”
顾寂。
听到这个名字,一时间竟无人敢言语。
宁濯声音清冷,如自梅上滴落的雪水一般:“带上她,同朕去旁边的怡清殿说话。”
“是!”
到了怡情殿,宁濯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顾宁,有些不耐道:“快些说完。”
顾宁身子一颤,语速极快:“望殿下施恩,让阿涓姑娘为我长姐再制一罐消疤药膏;再允准兄长看病服药,让我顾家得以延绵后嗣。”
宁濯皱眉:“是谁告诉你制药的是阿涓?”
宋娴慈一向护着阿涓,最多告诉顾家人是沈不屈的师妹做的。
至于沈不屈的师妹是谁,旁人怎么会知晓。
“是……是皇后娘娘的庶妹,也就是我兄长的平妻,宋娴姝说的。”顾宁犹豫道,“她说娘娘曾受过很重的刀伤,等闲医家定是没法子帮娘娘将疤痕祛尽的。而她有回撞见阿涓在熬药,便猜测定是阿涓帮娘娘消了刀疤。”
顾宁以头抵地:“陛下,求您看在顾宁当日入宫告知您娘娘还在人世的份上,允准顾宁代家人受罚。臣女愿替姐姐承受胸前刻下那耻辱之字的苦楚,也愿为母赎罪,喝下那碗毒汤,余生瘫痪在床。只求陛下饶恕臣女的家人!”
宁濯默了一瞬:“若人人犯错之后都能找他人为己赎罪,那这天下还有何公道可言。”
“不不!”顾宁跪爬过去,声音颤抖,“陛下,臣女全家忘恩负义薄待娘娘,确实都是恶毒愚蠢之辈,但未违国法啊!大昭以仁孝治天下,臣女不是想请陛下原谅顾家,只是想让惩罚都落在臣女一人头上而已。”
她见宁濯默然不语,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咬牙道:“陛下也有愿以身相护之人,当能明白臣女之心。望陛下恩准!”
宁濯轻笑:“皇后是世上至洁之人,你怎敢将那两个毒妇与她相提并论?”
顾宁闻言慌惧到咬唇伏地,万念俱灰之际,她听见那至尊之人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朕准了。”
她不敢相信地抬起头:“陛下……您答应了?”
宁濯眉目淡淡:“但是你母亲却实在令人憎恶。明日一早,朕会派人传口谕,送你母亲去北境。”
他看着顾宁,沉声强调:“只你母亲一人,你与你长姐都不能陪同,你兄长也不能常驻北境。”
北境苦寒无比,母亲身子本就不好,近日兄长又服了御赐的绝子汤,无陛下恩准不能给兄长请医治好。于是母亲伤心之下大病一场,若这时候去北境,哪能有命在!
顾宁被这句话砸得几乎晕过去,正欲求情,却被宁濯用眼神止住。
宁濯声音寒凉:“朕已满足了你的心愿。顾宁,人要知足,若你什么都想保住,那或许就都保不住了。”
顾宁身子一个哆嗦,当即闭上嘴。
宁濯看着她,忽开口问道:“你还未及笄?”
顾宁一愣,怯怯“嗯”了一声。
宁濯皱眉沉思片刻,淡淡道:“你长姐出事之时年方十七,你母亲瘫痪时应是三十岁左右。你若定要为家人担责,便在十七岁时胸前刻字,三十一岁时服药瘫痪便可。”
他顿了顿,接着说:“朕只是替皇后收回恩典,若你之后能自己求得祛疤与医治瘫痪之症的良医,朕不会插手。”
“你长姐近日胸前刻痕,待阿涓回来,朕便派人将药膏送至顾府。至于你兄长,若你母亲肯三日内去往北境,有生之年再不与亲人相聚。我便允你兄长看医,消去那绝子汤的药效。”
顾宁听罢,深吸一口气,跪地大拜:“臣女,叩谢陛下!”
宁濯不再多言,转身出了门,向南梦小筑而去,步子急促又欢喜。
*
长明殿内,顾寂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妹妹归来,便皱着眉起身去寻。
自那日陛下问罪后,长姐吴顾氏状若疯癫,夜夜如厉鬼般嚎哭,疯极时甚至会扯开衣襟揪着府里婢子让她们看清楚自己胸前刻下的那个“淫”字。
老夫人则在知晓他被陛下赐下绝子汤之后便大病一场,连药也不吃了,一心求死。
他又不愿带宋娴姝出来,所以今日能去寻顾宁的只有他。
只是他有些醉了,辨不太清方向,竟越走越偏了。
他揉了揉眼睛,看清牌匾上的字——“南梦小筑”。
阵阵红梅花香裹着冷意袭来。
顾寂双目一怔,想起当初他去跟宋娴慈说自己要纳妾,她问自己愿不愿意带她去北境时说的那番话:
——“若将军答应娴慈,便在上朝前叫人剪一只红梅放桌上;若将军仍是想听婆母的去纳妾,那便不用剪梅枝啦。”
顾寂心里抽痛,似是难以承受般缓缓蹲了下来。
片刻后,他起身迈步进去,循着花香走入梅园,用力折下一枝红梅。
他眼神柔软地想,要把这枝红梅带回去,放在主院里屋的桌上。
正欲转身离去,他却听到不远处传来女子压低了的说话声——
“娴慈,你看这红梅居然是六瓣的欸!”
顾寂脑子轰地一声炸开,艰难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缓缓转过头去。
然后他就听到了那魂牵梦萦的柔和声音:“这是六瓣红梅,宋府也有的,只是你当初没仔细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