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夜听春雨 第117节(2 / 2)

    看似娇弱,实则决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真动了怒,娄二奶奶都要让她三分,贺大人这样惹翻了她,只怕要出大事。

    谁知道娴月一转身,走不动了,她为了配这身绿色衣裳,配了金底绿纹的披帛,缠绕在臂间,贺大人只轻轻拉住那披帛,就把娴月拉了回来。

    一身功夫的贺大人,偏用这样的方式拉她回来,桃染在旁边看着,实在好笑。

    但娴月可不觉得好笑,立刻就把脸一沉,看那扬手的样子,给贺大人两巴掌都是轻的。

    “请慢动手。”贺云章微微笑着道:“我有一番话要说,小姐听了,再打不迟。”

    娴月其实也不是真要打他,是闺阁小姐的骄矜——你敢失礼,她就打得。

    但贺大人何等守礼,虽然牵衣,却连她人也没碰着一下,跟那些登徒浪子还是不同的。

    况且意中人就算做登徒子,挨的打总是要轻点的。

    所以她只骄傲地昂着头道:“说。”

    贺云章示意她和她一起坐下来,看桃染又蚂蚁搬家一样把茶盏搬过来,只觉得好笑,道:“桃染姑娘,请你去外面等一下。”

    桃染有点犹豫,但娴月知道贺云章是要说要紧的话来,给她递了个眼色,桃染立刻明白过来,退了出去。娴月的意思很明白了——不能在里面听,还不能在外面偷听吗?真是笨蛋。

    桃染避出门来,吓了一跳,原来云夫人和红燕就在外间窗边躲着听呢,见她过来,连忙摆手让她不要出声,三人都躲在窗边,听着里面说话。

    贺大人哪会不知道外面的猫腻,但未出闺阁的小姐,再隐秘也只能这样了。

    江雪阁里日光明亮,让人想起那天在书房里的匆匆时光。

    “那天小姐来送我紫心檀,我后来才想明白。”他看着娴月眼睛,坦荡地道:“小姐是为了给凌霜和秦翊让路,怕我和秦翊成了连襟,官家忌惮,所以送我紫心檀,让我死心。”

    说到“连襟”时,娴月立刻瞪他一眼,贺云章顿时笑了。

    “但我仔细想想,事情其实也不必如此。”他用平静语气说着最大逆不道的话:“官家忌惮秦家和我成连襟,是因为官员结党后投鼠忌器,不好动他们,反过来说,结党联姻之后,也就拥有了巨大的力量,甚至可以对抗官家……”

    不止娴月,连门外听着的红燕也大惊。

    她是读书识字的大丫鬟,自然知道贺云章的言外之意,不由得看向云夫人。

    惊异地发现自家主人脸上并没有慌乱,反而还带着点赞赏。

    “好你个贺云章。”云夫人挑着眉道:“倒真是贺令书家的种,贺家人天生这股犟劲,倒也传了个十成十。”

    桃染听不明白,但看她们的反应,也知道贺云章说的是极了不得的事。她哪知道王侯的世界,规则早和平头百姓不同。

    从先秦以来,世家门阀,就是与皇权并行的,有时是合作,有时是对手,大多数时候,都是此消彼长,难舍难分。

    不是短短几句话说得清楚的,但贺云章的话,云夫人听得明白,娴月也明白。

    他是在说:你也不必给凌霜和秦翊让路,就让我来结这个党,联这个姻。

    心腹总要成长为权臣,权臣又会制造新的世家,君权固然至高无上,臣子也有自己应对的手段,否则每朝每代,势力更迭,从何而来?

    就连赵擎,也自有他的势力,他的朋党,官家行的是平衡术,等到这个党真结了出来,官家都要忌惮三分。

    怪不得云夫人都赞叹,她虽然寡居,也是侯府夫人,世家的角度看皇权,和普通人自是不同。

    不是一味惧怕服从,也有自己的对抗和共存的手段。

    贺云章这份格局心性,倒真不愧是天子门生。

    云夫人懂,娴月自然也懂,贺云章的话稍露端倪,她瞳仁都为之一颤,但很快掩饰好了,明明听完了,却道:“我不懂什么结不结党的话……”

    “但你在等我这番话,是吗?”贺云章微低着头,问她。

    娴月顿时神色一变,是被逮到了的神色,立刻带着怒意瞪他一眼,贺云章顿时笑了。

    “我知道紫心檀不是道别,是你在逼我表态,你想成全秦翊和凌霜,但也没有真要和我道别,你希望我解决这个难题,对吗?”他虽然问得直接,语气却温柔。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娴月立刻起身要走。

    贺云章拉住了她。

    “其实说来话长,我第一次见小姐,是在迎春宴上,我知道你看懂了我的画。”

    他说的是在文郡主的迎春宴上,娴月在贺家看到了贺云章的画,那幅寒江独钓图,她看完,立刻回来跟凌霜说,贺云章是惹不得的人。

    “那是我探花及第那年画的,画中戾气太重,过于孤寒,吓坏了人,不该挂出来的。”他笑道:“但我也从那时开始注意你。”

    娴月顿时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他,反应过来之后,顿时脸颊通红。

    如果他从那时开始注意的话,那她那些心思和算计……

    “我不是喜欢上娄二小姐。”他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我看见的,一直都是娄娴月。”

    会掂量四王孙价值的娄娴月,有野心,也会为这份野心付诸行动。

    她排兵布阵,将美貌用作武器,她在桃花宴训斥张敬程,把赵修玩弄于手心,明明精通花信宴这游戏,却也常常露出意兴阑珊神色的,谜一般的娄娴月。

    他知晓她的心机,也喜欢她这份心机,他看见的从来不是娇弱袅娜的娄二小姐,而是狡黠如狐的娄娴月。

    她会用尽心机画一幅桐花,也会为了逼他现身,故意把马车陷到他家门口来……她从来不是娇嫩妩媚的海棠花,而是带着刺,会生长会扩张的荼蘼。

    所以她以退为进,逼他表态,就算明知她为什么要告别,贺大人无边权势和百种手段都不能用在娄家,因为她如荼靡缠绕篱笆一样保护着她的家人。

    娴月虽然心中早有数,但被他点破,还是顿时脸色通红,站起身要走,贺云章却离座起身,他拉着她坐了下来,娴月别开脸不去看他,装作咳嗽,他索性半蹲下来,在她面前,强迫她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