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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雏也想不明白一个陆晚为什么就让他家闹得鸡飞狗跳,多一个人,多一双碗筷而已,又有什么不同?
徐慧的强势让他无话可说, 毕竟她对陆晚的母亲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回了娘家之后再也没有联系,听说好像是在着手准备离婚, 周雏看不出这把年纪离婚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但那群孩子很让他烦躁, 周彦几上面还有两个哥哥, 两个儿子都在国外深造, 打长途电话来质问他这个父亲是不是中年发疯,他们不会承认自己突然多一个妹妹;
在国内的一儿一女也不肯回家,周彦几住在朋友家很多天,周雨彤也没有给他发过一个信息,这倒是很让周雏在意。
他有些怀念以前回到家时,家里热闹到有些吵闹的情景,所以他来找到周雨彤,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彤彤,跟爸爸谈谈。”
周雨彤背着书包刚刚考完期末考试的最后一科,人来人往的人流中,那句“爸爸”成功地让她红了眼眶。
眼前的人不是没有感情,无论有没有血缘关系,是她叫了十九年“爸爸”的人——
小时候不是没有骑在他的脖子上骑马嘟嘟,也不是没有赖在他怀里撒娇,她知道爸爸最喜欢喝绿豆汤,不喜欢桃胶银耳,他会在下班之后问,你功课有没有好好写完,就在这跟你哥疯来疯去?
看啊,周雏曾经是个很正常的父亲,他大概做到了一切合格的父亲该做的事情,除了抵不过血缘召唤的强大威力。
周雨彤拎着书包跟着周雏坐进那辆奥迪a6里,冻得通红的手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子,父女二人闲聊了两句,谁也没有再提“抱养”这件事。
周雏问周雨彤在外面还好不好,周雨彤麻木地点点头,这种废话为什么要问,再好也不会比在家里那些日子更好。
那时候她拥有父母和两个负责疼爱她一个负责气死她的哥哥,每年过年家里都很热闹,而今年的年关将至,她却不知道大年三十那天应该去哪。
周雏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你妈妈那我会跟她道歉和解释,彤彤,你都高三了,老住在酒店不是办法,还是回家住,好不好?”
“回家”二字再次触动周雨彤,才十几岁的小姑娘,过去一直娇生惯养,哪里懂那么多弯弯道道,她迷茫地动了动唇,几乎就要在长辈的温声细语中点头——
直到她脚一踢,踢到了一本书。
捡起来是一本海洋地质相关的书,翻开书的第一页,上面写了陆晚的名字。
周雨彤几乎是一瞬间惊醒,突然反应过来,她现在坐的这辆车,早上的时候陆晚坐过;
她想要喊“爸爸”却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的人,陆晚喊过。
相比起什么该死的男女之情,真正能杀人的是亲情,像是一把刀捅进胸膛还要转一圈,那一下的疼能让人弯下腰,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陆晚……”周雨彤问,“陆晚呢?”
周雏陷入沉默,让车内的暖气好像失去了效果,叹息了一声:“你是没去过斋普区,不知道那里的环境有多糟糕,爸爸这些天去接她时看到了,难以想象她一个女孩子就在那种环境中生活了那么多年,你敢想像吗,在你喝着依云的时候,他们喝水都还在用茶缸,需要烧凉白开——”
每一句话都让周雨彤头皮发麻,她想让周雏别说了,可是张开嘴,她不知道怎么反驳。
“凉白开怎么了?”周雨彤茫然,“喝凉白开是什么值得丢人的事情吗?”
小女儿的质问天真又直接,周雏的感慨被堵在了嗓子眼,半晌说:“你不知道,你不懂,你从小过着那么好的生活——晚晚她,她住在那样的环境,又要照顾生病的奶奶,啊其实是姥姥,她经常出去打工,学习也很努力,经常辛苦到半夜才睡,夏天没有空调冬天没有暖气,那种日子和你根本不能比。”
“……”
“彤彤,你要有善心,就当自己发发善心……”
很多事情有时候听到别人的耳朵里都会变成简单的数学题。
而人的绝望经常在一瞬间就建立于某些废墟之上——
废墟可能新鲜热乎地来自上一秒刚刚筑起的高墙,轰然坍塌。
“我知道了。”
周雨彤觉得内心一片平静——就像是一根小心翼翼维持着的紧绷的弦突然断掉了——然后,突然,一切就变得很无所谓。
连想哭的感觉都没有了,上一秒酸涩的眼眶变得麻木。
放下了陆晚的教科书,放在了父女二人的中间,像是从此立起了一道屏障,少女面无表情地说:“周先生说笑了,我本来就是孤儿,是妈妈抱养来的,有什么资本对别人发善心?”
突然变化的称呼,让周雏惊讶地望着她。
没有大哭也没有大喊,周雨彤眨眨眼:“我去住斋普区好了。”
周雏从喉咙深处,短暂地发出一声震惊的声音。
“我去住斋普区,陆晚要的大小姐生活我还给她。”周雨彤背起书包,推开了奥迪a6的门,“这样你们无话可说了吧?”
她飞快地从车内钻了出去。
直到车门关上的前一秒,那双像徐慧像的有时候总能让周雏恍然这就是他们的女儿的深褐色,始终瞳眸牢牢地盯着他。
“再也不要来找我。”
……
苟安收到消息的时候,周雨彤已经在她家酒店退房了。
她的脑袋上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在电话里,面对语气坚定到让人毫不怀疑她已经彻底疯了的土拨鼠同志宣布自己要住到筒子楼去,苟安如鲠在喉。
半晌只能万分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他妈真的跟个憨批一样。”
周雨彤做得决定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徐慧和周彦几还都快把她骂死了,也就换来一句:我都还给他。
苟安怀疑这只土拨鼠是哪吒转世,否则上哪学来的“削骨还父”这么离谱的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