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15节(2 / 2)

吾妹千秋 木秋池 2303 字 6个月前

    北门承旨邓文远先覆一俚语:“肥水不流外人田。”

    众人苦思,一时不得其解,姚秉风忽然拍案道:“我得了,当是‘好马只吃一户草’!”

    此言一出,有人神色微变,有人笑而不语,还有那阿谀奉承的蠢物,凑到姚秉风面前,“下官愚钝,请□□外郎,此射作何解?”

    姚秉风得意洋洋道:“民间兄弟田地相连,哥哥挖槽引水,也要流经弟弟的田,此为肥水不流外人田,覆的是‘兄终弟及’。”

    大周开国皇帝夺了前朝孤儿寡母的皇位后自立,极怕主少国疑,所以驾崩时传位其弟,开了此“兄终弟及”的先例。此事虽已过了一百多年,毕竟是本朝皇祖,又暗指朝事,许多人怕担上大不敬的罪名,听了这话皆不敢应声,就连那开口询问的蠢物也讪笑着要走。

    姚秉风却一把抓住他,似笑非笑:“跑什么,还有下句呢。”

    那蠢物忙道:“下官意会……意会了。”

    “你意会什么了,说来听听?”

    “呃,这……”

    “还是我来教你吧,”姚秉风揽着那人肩膀,看向邓文远,“好马只吃一户草,吃完了姐姐吃妹妹,这叫‘姊亡妹替’。邓承旨,我射得可对?”

    一时堂中众人作鸟兽散,邓文远含笑道:“员外郎自有理解,下官不敢多言。”

    此话很快传进了参知政事祁令瞻耳朵里。

    长宁帝连日不朝,祁令瞻正忙得不可开交,闻言冷笑,“牙尖嘴利如此,给自己挖坟掘墓倒是勤快。”

    邓文远请示道:“可要传信给御史台,上本参他?”

    祁令瞻道:“陛下不朝,御史台的折子都是丞相在批,对父参子,只是白费力气。我虽能一争,也不过使他罚俸降职,不打七寸,实无必要。”

    “那此事……”

    “我记下了。”

    邓文远告退后,祁令瞻带着几份章奏,往坤明宫请见长宁帝。

    自襄仪皇后仙逝,长宁帝闭居坤明宫,昼夜守着她的旧物悲戚,不理政事,却频繁召方士入宫,设坛招魂。方士们得了好处,撺掇长宁帝在宫中修建十八层通天塔,说是能上穷碧落,通海上仙山,请皇后芳魂来相会。

    祁令瞻手中的折子,正是御史参此事劳民伤财、徒惹物议。

    “难道你不想再见她吗?”长宁帝神容憔悴,扶着酒坛坐在木陛上,悲声喃喃。

    “朕少时木讷,不见爱于父母,中年无能,寡道而失助,唯有窈宁吾妻……吾妻……她待朕一片赤诚,从无怨怼,如今她也弃朕而去了……子望,你说朕还有什么盼头?”

    祁令瞻缓缓道:“皇后选择以这种方式离开,必不愿见陛下沉湎悲恸而忘大事。”

    “死生之外还有大事吗?”长宁帝问他,“子望,你可否能感同身受,明珠碎于怀,心血淌在地……你有珍视在心的人吗?”

    祁令瞻不答,半晌,蹲下将散落满地的折子拾起,仍旧说道:“这通天塔不能修,三司好容易挪出五百万两,应当先补军饷亏空,再拖下去,恐生哗变。还有,嫁娶生产是民本大事,陛下那道三年禁嫁娶的旨意不通情理,也不合规矩,中书门下先驳回了。”

    长宁帝问:“那百年之后,还有谁会记得窈宁,朕又该如何向天下人证明,朕对皇后一片心意?”

    祁令瞻答:“唯自重而已。”

    他又从怀中取出另一本折子,是经他授意的中书省官员所呈,题曰:请立皇后疏。

    “爱人者,当爱其所愿。皇后虽薨,太子尚幼,请陛下为生者计。”

    长宁帝接过折子,先是苦笑,继而大笑。

    “朕的皇后已死,这是为谁立后?”

    “陛下……”

    “行了,道理朕都明白,立照微总好过立姚氏,朕答应过窈宁……那就按你们的意思,着北门承旨与礼部堂官觐见吧。”

    圣旨尚未拟就,册立新后的风声就已遍传二府,连月的暗涌转作明枪实箭,姚党们闹着上疏请立姚贵妃为后,非姚党则攻讦姚贵妃擅权好妒,逼死皇后,才德不堪母仪天下,请另择名门淑女。

    旨意被格在门下省许多天,迟迟未能昭告。

    天气闷热,将近放衙时辰,东南天涌起摧城般的黑云,顷刻间天光昏暗,潮风四起。

    政事堂的堂官们赶在暴雨倾盆前陆续离开,只留两三个值守官员望天兴叹。祁令瞻不着急走,站在矮窗前看院中芭蕉,叶面已经凝出一层细珠,他找来铜剪,仔细将叶边枯萎的部分修剪干净。

    剪刀在他手里微微打颤,恰如随风摆动的芭蕉叶,而他面色如常,早已习惯这阴冷天时必会随之而来的疼痛。

    剪下的碎枯叶落满窗台,旋即被风卷去。随风而来的,还有姚鹤守身边的长随。

    姚鹤守邀他过府一聚,因相府与皇宫相距不远,祁令瞻执伞而往,到达宴客的斋院时,官袍两袖已被风雨吹湿。

    姚鹤守正在亭中等他,身着道袍,上戴幞头,盘膝而坐,观其面相,不过是个温和儒雅的老翁。他遥遥朝祁令瞻招手,祁令瞻收伞上前,行礼作揖。

    “让老师久候了。”

    “雨天客至不问迟,子望坐吧,尝尝这新到的绍兴黄酒,此酒性温,对你身体也有些好处。”

    姚鹤守亲自持壶斟酒,祁令瞻从容接过,道了声谢。两人都不是性急的人,酒过三盏,佳肴满桌,才开始聊正事。

    姚鹤守先说道:“我年纪大了,饮酒不能尽兴,今日本应让翱之一同待客,只是我刚因他在政事堂出言狂悖而罚过他,想让他多长两天记性,所以今日只有你我师生二人。”

    老姜辣在不动声色间,仅这两三句话,姚鹤守便想将姚秉风在政事堂出言犯上的罪揭过去。祁令瞻但笑不言,直到姚鹤守的酒敬到面前,方面带讶然之色,问道:“秉风兄一向快人快语,却不知这回又是为何?”

    “些许琐言,不足再提,”见他装相,姚鹤守也不深究,“晚辈顽劣多嘴,做长辈的便要费心,子望是侯府长子,想必也能体会为师的难处。”

    祁令瞻道:“我不如老师辛苦。祁家二房早已分家,堂弟的事,暂且劳累不到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