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森森得意道:“她学艺不精,怎能同我相比?”
说完又小声问:“雪初近日到何处去了?”
落薇摇头,思索着道:“我也不知,大抵是在西北游历罢。”
柏森森奇道:“你们这样好的交情,她怎地不在汴都?她不来……”
本想?问为何不来助你,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变成了“不来陪着你”。
落薇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缓缓地说:“她有自己的人生,有江湖、有春风,有诗有酒,这是她的选择、她要做的事?情。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我的私心、我的道,有我一个人就够了,为何要她放弃自己的事情来陪着我?”
她晃晃脑袋,拍拍他的肩膀:“你也一样,我寻你,只?是想要你帮个小忙罢了。”
来不及再多?说,柏森森引她下车,进了宅院。落薇左右打量,抬起头来,便见前?方不远处的廊下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多?故人,一时也只有脱口而出的错愕一句:“嘉哥哥……”
周楚吟冲她点了点头,严肃地应道:“落薇,许久不见。”
他继续为她带路,边走边道:“天狩二年,你最后一次来江南,此后音信杳至。靖和元年,雪初来汴都见了你一面,随即也远遁而去,她还知道给我写信,你却是一封都没有的。”
落薇低声道:“我……不知该说什么。”
周楚吟将她带到后园深处的一处小舍之?前?,转身才见她眼?圈红了,他叹了口气,简单安慰道:“你好好休息一番,等他回来,再作商议。”
落薇点头,掩门之前又唤了他一声。
“多谢你,楚吟。”
周楚吟问:“谢我什么?”
落薇道:“多谢你们……没有忘记他。”
门?闭之?后,柏森森在他背后问道:“为何她从来没叫过我哥哥?”
周楚吟懒得理他,柏森森便继续道:“昨日他与我说得仓促,只?说落薇并无背叛,旁的却?没说清楚,看样子,她尚不知他的身份。”
周楚吟嘲讽道:“你改口倒快,不叫皇后了?”
“你还说我?”柏森森怒道,“先前?叫皇后还不是碍着他……我看你心里其实从来都不想?叫这一句‘皇后’罢?我倒是纳罕,你既然不信落薇会行背叛之?事?,何不对他直言?如今落薇到了此处,也该说一句身份才是。”
周楚吟从袖口抽了一把竹扇出来,敲了敲他的脑袋:“我早告诉过你,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少问、少言为佳。世间情爱,只?有彼此才知一二,痴男怨女,又有谁能劝阻半分?”
他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你可医万物,自己却?是榆木脑袋。”
柏森森不屑道:“何必太痴,你我不是也感慨过么,此药石无医罢了。”
*
叶亭宴为她寻的小阁处于园木深深处,从窗前?望去,只?能隔着枯黄零落的树木看见一扇圆月形的花窗,不知那?是谁的住处。
她身心俱疲,又睡了很久很久,醒来月上中天,案前?摆了刚热好的饭菜,夜风之中还传来一阵温柔的琴声。
是周楚吟在弹琴,她听过这首《短清》。
不知为何,处于这样安宁静谧的世界里,她反而觉得好不真实。
先前?的几年,她从来没有睡过一个这样踏实的觉。
没有梦魇、没有谋算,睁开眼?睛便觉得安全。
落薇简单吃了一些,穿过长廊,顺着琴声来源走去。
果然见柏森森和周楚吟正在尽处等她,一侧绿袍的年轻学子,竟然是内廷中常见的裴郗。
裴郗见她走来,虽然一眼?没认出来,还是忍不住地紧张,结结巴巴地唤:“皇、皇后娘娘。”
落薇换了一身寻常衣裙,几乎是惬意地在一侧坐下:“哪里有皇后娘娘?”
周楚吟道:“错之,你自说便是。”
裴郗吞咽一口,又瞥了她一眼?,道:“好。”
他记性十分好,应是只?听?过旁人的口信,便能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谷游山生变,昨夜有人行刺,在大帐上砍了一刀漏风的口子,随后扬长而去,竟无一人看见他的脸。陛下大怒,令封锁围场和谷游山严查,公子带了四?名朱雀近卫下山护驾,在日出之前为陛下挡了第二次刺杀,受伤……”
柏森森一拍大腿:“又受伤?”
裴郗道:“伤的是手臂。”
柏森森怒道:“他——”
他本想说一句“他死了算了”,眼?见落薇眉头紧蹙,还是将话吞了下去。
裴郗继续道:“公子受伤昏迷,陛下十分感动?,可?将将日出,便有重伤的朱雀来围场报信,说昨日夜里,公子下山之?后,朱雀被设计引开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在这短短时辰中,幽禁于?崇陵太庙深处的皇后居然离奇地消失了。”
众人一齐朝落薇看过来,落薇摊了摊手?,笑问:“随后呢?”
裴郗道:“陛下好似发了头风病,当即便痛得直不起身,连夜从汴都召了两个御医过去。消息被暂且按住了,皇后失踪,实在是太过危言耸听?,就算陛下想?要对外称是‘病死’,也该交出尸体、风光下葬才是。”
周楚吟问:“这可在你谋算之中?”
落薇点头:“他自然不能把消息放出去,这实在太像搪塞之?语,台谏的臣子不会罢休的。为今之?计,他只?好先回城来,派兵围着谷游山,对外说我重病不能起身,就在谷游山上养病。”
裴郗道:“娘娘猜得极准,况且就算陛下不想回京面对台谏的质问,遇刺之?后,他惶惶不安,也不会将围猎拖到九月末时再归。”
“一旦他回京,朝中必有滔天风雨,”落薇笑吟吟地道,“皇后既是‘重病’,又怎能大张旗鼓地寻找,金蝉脱壳之?计,总算是大获全胜。”